和畅的惠风,徐徐吹进来。
她站在窗边,闭上眼睛安静听起风声。阳光、空气、春景交织在一起,是如此得令人心安。
远远的,似乎有鸟鸣声盘旋。
唐宁睁开眼睛回过身,望向神色懒懒坐在那的迦岚。他看起来太显眼,即便换下了花团锦簇的华服,依然过于醒目。
方才进门时,那对夫妻一直悄悄地在打量他。
唐宁跟着女主人下去换衣裳时,还被她打趣,身边两个少年,一个比一个的俊俏。哪怕唐宁告诉她,他们是兄妹三人,她也像是没听见,只掩嘴偷笑。
等到唐宁换好衣裳走出来,她又连声惊呼,仿佛唐宁身上穿的不是她的旧衣裳,而是什么了不得的锦罗玉衣。
那副笑容,那些呼声,都让唐宁浑身不自在。
但她实在是饿了。
鼻端传来的淡淡柴火香,让她愈发得饥肠辘辘。
她倚着墙壁,双手环抱住肚子。
小小的厨房里,妇人正在切菜。
阿炎高高浮在她头顶上,盯着她的动作,见她只是老老实实地洗菜做饭,它满意地飞到灶台前,又去看火。
可惜红彤彤的灶膛,燃烧的木头,全让它想起被烧毁的画舫,禁不住心虚了两分。
片刻后,饭香飘出来。
妇人端着吃食往外走,它慢悠悠跟上,回到屋子里。
唐宁看它一眼。
它立刻道:“好!”
又学会了一个字,果然是好。
它暗自沾沾自喜,飘到迦岚肩头上。
几道新鲜时蔬,滚烫飘香,在桌上一字排开。妇人满面堆笑,招呼他们落座用饭。
屋子窄小,风一吹,香味便散了满室。
迦岚抓起筷子,夹了根笋丝送进嘴里。可没嚼两口,他便皱起眉头,筷子也重新摆在了桌上。
妇人瞧见,连忙问:“可是不合胃口?”
这个时节的春笋,理应是最好吃的。
一旁的唐心,埋头用饭,并不说话。
迦岚慢吞吞地道:“我不想吃草”
手肘抵在桌上,他撑着下巴,看起来有两分委屈。
不想吃草那便是想吃肉?
妇人愣了下。
唐宁连忙笑着让她不必在意,自去忙便是。厨房里的火还未熄灭,锅碗瓢盆样样要清洗,还有许多事情可忙。
妇人看看他们,又笑起来,推开门出去。
迦岚唉声叹气,望着桌上饭菜道:“这盆是草,那盆也是草放眼放去,全是绿油油的草”
唐宁吃了一口饭。
热气腾腾,一直热到心窝里。
他还在小声地念叨,说不想吃草。
唐宁忍不住腹诽,饿了几百年还挑食的家伙,即使是妖怪也太荒唐了些吧?
这时,坐在迦岚对面的唐心,抬起头来,说了句:“左右是想吃人,你去吃便是。桌上这些菜,可不会自己变成人。”
唐宁咀嚼的动作一顿。
唐心继续道:“人吃牲畜,妖怪吃人,天经地义。”
他看着迦岚,话却像是同唐宁说的。
唐宁咬断了嘴里的菜叶子。
果然像吃草,如若有的选,她也不想吃。放下筷子,她望向唐心道:“既然天经地义,你我也是人,岂不是要合该给他吃?”
唐心低下头,轻声道:“是我说错了。”
他照旧用饭,吃了两口后却猛地一抬头,朝左边看去。
阿炎连忙避开。
虽然看不见,但他总能察觉到。
真敏锐。
这样的人,阿炎还是头一回遇到。于是它故意在唐心边上晃悠,想要引起他的注意,但反复两次后,唐心便不再理会它。
不管它是叫嚷,还是乱飞,都无人搭理。
失望至极,阿炎来看唐宁。
她先前说什么财不露白,没法子露了便只能再谨慎些,让它一路跟着那个女人,盯牢了吃喝,还没有同它道谢呢!
可唐宁却在看迦岚,眼神很复杂。
阿炎看不透,但它想到方才的对话,立时便不快起来。
什么意思?真以为他们要吃人吗?
哼,果然人就是人,讨厌的人,猪脑子的人,比罗浮山外的小妖怪们还蠢!
人有什么好吃的?
它家小主子何等尊贵,普普通通的人,吃了怕是要牙疼。
它一下飞过去,飞到迦岚身侧,瞪向唐宁,通身上下全是不满。
边上,迦岚歪坐着,右手托腮望向窗外,忽然道:“要下雨了。”
唐宁一惊,起身往窗边走。
外头艳阳高照,一丝雨意也不见。
她狐疑地道:“哪里有雨?”
迦岚举着筷子,有一搭没一搭地开始吃菜,闻言道:“你等一等。”
话才说完,一阵冷风自外吹进,天上很快乌云密布。轰隆隆几声,大雨便哗哗地落下来。
支摘窗大开,水汽涌进来。
唐宁心烦意乱地放下窗子。
她原本想着吃过东西,收拾一番便立刻离开,可眼下大雨倾盆,也不知何时能停。虽然穿了蓑衣也能走,但到底不方便。
雷州这个鬼地方,一年少说有两百天在下雨,总是湿漉漉潮乎乎,实在让人讨厌。而且这雨下得毫无章法,明明前一刻还是大太阳,一转头便成了暴风疾雨。
昏暗中,唐宁听见迦岚问了句:“你先前说,这地方叫雷州?”
唐宁坐回桌前,颔首道:“是雷州。”
他又问:“从古至今一直便叫雷州?”
这算什么问题?唐宁有些发怔,回忆了一会才不太确定地道:“过去似乎也叫叶州。”
“叶州?”迦岚忽然笑起来,“果然”
他没有继续往下说,只是道:“这名字改的倒是贴切,总在电闪雷鸣,可不就该叫雷州。”
他丢开筷子,伸个懒腰站起来。
唐宁一看。
说着不想吃草,他面前的盘子却还是空了不少。
对面,唐心也站了起来:“雨好像越下越大了。”
“笃笃笃——”
门外忽然响起敲门声。
唐宁想起那天晚上,心神一凛,一边摇摇头,试图把念头甩出脑海,一边上前去开门。
不想门一开,大风冲进来,吹得她睁不开眼睛。
脚下不知何时积起了一滩水,还未来得及看清门外的人,绣鞋踩上去,一打滑,唐宁趔趔趄趄往门外摔去。
千钧一发,她抬起手,用力抓住了门框。好不容易站稳,正要松口气,明明看起来十分坚固的木头,却突然烂泥似地融化在她手里。
猝不及防,身子一歪又要摔倒。
她连忙手脚并用扶住墙壁,这才险险站定了。
可与此同时,风里突然出现了一截断枝,像被八石格弓拉开的利箭一般,带着低沉啸音,径直朝她射过来!
唐宁想躲,但已经来不及。
从她打开门到断枝扎进肩膀,不过一瞬间的事。
若不是迦岚及时出现拉了她一把,这截树枝怕是已经扎进她的脖子。
大雨中,几步开外,主人夫妻正呆愣愣地看着他们。
光线很昏暗。
男人手里的刀却在发光。
不过三个孩子,带着大笔钱财,看样子又像是在躲避什么就在这里杀了他们,想必也不会被人发现
心思一动,他们趁雨出来,却不想看见了这样一幕。
这是什么样的邪霉?
男人看着那根树枝,背上冒出冷汗。
大雨一淋,冷汗流淌,就像身体也在下雨。
檐下,唐宁因为疼痛咬紧了牙关。
有血从伤口涌出来。
唐心冲过来,扶住她。
看一眼她的脸色,迦岚薄唇微抿,冷着脸,眼中闪过一丝戾气。
雨中妇人突然尖叫了声:“尾——尾巴——”
话音未落,迦岚身形一掠,消失在她的视线里。几乎只是一眨眼,长着狐狸尾巴的美貌少年便到了他们身后。
二人连忙提着刀转过去,却见他皱着眉头,从虚空中拽出来一个穿黑衣的小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