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下午行程虽然取消,但正经重阳晚宴还是要举办的。
在乡老们的强烈要求下,晚宴菜单中的一部分替换成了红薯做的菜肴。
为了不让场面太寒酸,赵息紧急加载了几道红薯的菜谱。
红薯饭、清炒红薯藤,还有一道老人家吃着也不费劲的金沙甘薯。
和着煨得软烂的羊肉,炖好的鸡汤。
公孙颜通过赵息的日志,知道了下午发生的事情。
她知道这高产的红薯会引起轰动,但没想到他们的反应如此剧烈。
连她爷爷的大牙都激动掉了。
到底还是担心这些老人家出点什么事。
于是买了两只治疗药剂,让赵息放在孤竹产的淡醴酪里,一人可以匀上一口。
与寻常宴饮不同,孤竹的宴会没有歌舞乐姬。
不管在卢龙还是在令支,有不少世家商户给赵云送了很多乐姬家妓。
赵云一刻也没留,部移交到了公孙颜手中。
这个时代的家妓乐姬,就是主人家豢养出来待客,赠送的活乐器,地位与一件家具差不多。
这些女孩子正处在人生最鲜嫩美丽的时段。
她们没有谋生能力,没有自保能力,没有家人。
直接脱籍放出,反倒是害了她们。
于是公孙颜将她们送进了织造坊中。
读书认字,学织造染布。
等到时机成熟,再让她们脱离贱籍。
届时想要自立还是想要嫁得良人,便由她们自主去选。
这样没有歌舞的宴会,在汉代社交礼仪里还是比较失礼的,幸好赵息在此。
人文地理、杂记科学都能娓娓道来。
偶尔谈及某物,见乡老们想象力匮乏不明所以,就信手沾了酒液画就简图。
即便自认见识广博的这些乡老,也无不叹服。
重阳酒宴成了赵息的百家讲坛。
连带着这些乡老的随从都悄悄立在廊下偷听。
再色心不死的老鬼,也不好意思在这种学术氛围内,不满为什么没有女姬陪饮。
赵息从奇山讲到奇物。
什么君王盐,半汤湖,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讲了许久。
直到月上枝头。
又讲了于阗国的旃檀鼓,河目县的石阜石。
最后看时辰不早,赵息才起身避席拱手道:“诸位乡老,时候不早,还是早些休息吧。”
下面诸多老头子,立刻发出一阵惋惜之声。
公孙景一直听着,这才察觉自己一直张着嘴听,嘴巴干渴得厉害。
神思不属的抬起漆盏,酒盏早已空了。
尽管还想继续听,但时间确实不早,一场宴会散去也算宾主尽欢。
公孙景作为主家,将各位乡老亲送至门前,转头就看见高淮拦着着赵息。
“赵先生大才,足可开设私学传授知识。”
对赵息的知识储备量,没人可以不佩服。
高淮感慨道:“先生,今夜你我何不抵足同眠?”
赵息笑着谢绝道:“高公,明日各位还要在庄中参观,今夜还是养精蓄锐吧。”
高淮这才意犹未尽的跟着公孙景离开。
次日一大早,清晨的阳光透过糊窗的素绡?。?
公孙景在一室的芳香中醒来。
人老之后,早上醒来都要迷糊一阵。
今日公孙景却觉得自己神志格外清醒。
摸了摸身下的火炕,还带余温。
往日他即便盖着厚厚的蚕丝被,也常常觉得双足冰凉。
这一夜他只盖一床薄被,却异常暖和。
公孙景知道,这个东西名为火炕。
是他那孙女要搞的什么惠民普及项目。
为了这个,还大张旗鼓在濡水之畔择址,准备折腾好几个烧制红砖的砖窑。
公孙景舒展了一下身子,刚要起身,便听见门外仆从来报,高淮来访。
公孙景面上闪过一丝嫌弃。
他发现,人还是保持一定距离比较好。
太过熟悉之后,就会发现某些认识了一辈子的人,原来是个什么都想要的烦人精。
简单洗漱过后,公孙景走到廊庑,便看见高淮坐在那里吃朝食。
见公孙景出来,高淮顿时精神:“景公起了?”
公孙景还未回答,又听他道:“景公,那粮种……”
“我不知道,做不了主,别问我。”公孙景不等他说完,便是拒绝三连。
不止是高淮,清早的一会工夫里,公孙景接待了五六批客人。
都是前来询问粮种的。
最后干脆员齐聚,在公孙景的这里用了朝食。
公孙景摸不准公孙颜的想法,通通推拒说不知道。
众人没有得到答案,但也知道这种重要的东西,公孙氏不会轻易无须代价的放出。
众人又在赵息的安排下,出发去参观养殖场。
公孙颜在孤竹庄中规划的养殖场,在主宅数公里之外的一处河谷内。
一行人的车驾刚刚行到谷口,便听见了一阵悠扬的歌声。
是北地的歌谣,只是唱法比较独特。
从远处飘飘悠悠的传来,听着倒是别有一番风味。
走到近处,公孙景掀开帘子仔细去看。
在草地中打草忙碌的,除了打草的汉人,还有一些似是受过髡刑的人,他们操着镰刀一同在弯腰劳作。
公孙景本以为那些是卢龙塞的囚徒,却看见了那些人不同于汉民的深邃眉眼。
他这才知道,原来都是剃去发辫的胡人。
也不知是乌桓还是鲜卑人。
从他们的举止动作,几乎已经看不见原本部族的痕迹。
只见那些胡人与汉民在河谷中忙碌,没有监工催促监管,干活居然也十分麻利。
两方无障碍的交流着,混杂在一处。
也不知是谁影响了谁,时不时还会唱起歌谣。
抬眼看见他们车驾行来,便主动避让在路边,行汉人供手礼,神色间满是尊重。
除了样貌,这些人竟已经与汉人无异。
气质平和、恭顺。
身上汉家衣袍干净整洁。
绝不是他记忆中那些南下劫掠的凶残胡人。
也不是庄园中畏畏缩缩腌臢无比的奴隶牧户。
公孙景面上怔了许久。
他都不需要去想就知道,这些一定又是他那孙女公孙颜的手笔。
只是他不能理解的是,他那孙女到底是用了什么手段,能在这短短几月将这些胡人驯化到如此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