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娘子哭了一会。
屋外风呼呼地吹,被窗上一层层糊着的素绢挡住。
但外头的天光却透过素绢投了进来。
她这才抬起头,摸了摸懵懂惊惶的二儿子,然后拍了拍怀中的婴孩。
怀中的孩子早已哭累了。
但辛娘子昨日到今日只吃了那么一点东西,实在没有奶水喂他。
想着先前那老媪所说,颜娘子会专门发放给孩子的什么包。
又想到外边正熬着的粥。
辛娘子咽了口唾沫,站起身,想要厚着脸皮去问一问,看看能不能讨上一碗给三个小的先垫垫肚子。
就在这时,门被敲响。
先前领她们进来的那个侍女推开门:“嫂子,我想着你们也该饿了,就外边打了点粥。
说是打了一点,这侍女手里却是扎扎实实的提了小半罐,上面扣着几只陶碗。
辛娘子面上露出无比感激的神色:“多谢娘子,多谢娘子。”
这侍女摆了摆手:“唤我阿越就好。”
说着她将手里的粥罐,放在了床尾的小桌上,盛出几碗。
考虑到来这里的人应该都不知饿了多久,这里准备都是最养胃的粟米粥。
舂米的都是正在改造的胡人俘虏。
俘虏中,罪大恶极的不分是胡人还是袁军部斩首。
剩余的袁军被赵云收编入军中,而胡人俘虏则是在新建的俘虏营中,剔了光头接受触及灵魂的改造。
管着他们的都是孤竹和卢龙有经验的教化管事。
和孤竹庄中的牧户奴隶不同,这些战争俘虏都是顺着刘和敞开的大门,游荡进汉地的豺狼。
但也是可战之兵。
本着废物利用,试试不要钱的原则。
只要折腾不死就往死里折腾。
公孙颜研究出她所能想到最缺德的管理办法,打磨掉他们身上原本悍塞习气。
早课后便是无尽的劳作,晚上睡觉之前又是洗脑晚课。
每日仅供应够吊命的微薄食物,还需要背书来换。
公孙颜相信,生存压力下,人都会真心改过,努力学习的。
这些特供慈幼院,没有一点壳的粟米就是这些人的劳动成果。
辛娘子看着眼前的黄澄澄的粥水,不敢接:“只要一碗就够了,给几个小的填填肚子。”
她舔了舔嘴唇却道:“我就不必浪费了,开始干活了,我再吃。”
免费得来的总叫人忐忑。
婆婆不知如何,女儿还病着,辛娘子不敢贪心。
无论侍女阿越怎么劝,她都不肯吃。
只是要了一小碗,打算给几个孩子分一点。
最后阿越无法,只得去找分管这里的严先生,看能不能先给辛娘子安排个活干,让她好安心。
侍女阿越去的时候,这严先生正往嘴里填枸杞。
听说了这事,他放下手里的书,快速嚼了几下,开口道:“那就先去领些碎布来给她糊吧。”
实际上,这慈幼院中极缺人手,但辛娘子现在情况如此,便先随便让她干点什么。
阿越得令,快步离开。
她很快就寻人要到了一堆碎布,放到了辛娘子面前:“这下嫂子可以安心了吧?快吃吧。”
辛娘子眼眶一热,这一日她经历了太多,面对这样纯粹的善意,反倒不知所措。
阿越给她们盛了粥出来,帮着她给床上的孩子也喂了一些。
这才提着空的粥碗打开门。
“阿越姑娘,谢谢。”
阿越回过头,冲她笑道:“我也是这样飘雪的日子里,被卖进连家。”
“现在能帮到你们,总归是开心的。”
说完她摆摆手,关门离开。
辛娘子看着关上的门,又看了看房里的几个孩子。
轻轻握住病床上女儿的手。
片刻后起身抱来那堆碎布开始工作。
她一边糊着鞋垫,一边扭头去看外边的天色。
太阳将要落山时,门外传来响动。
辛娘子扭头去看,却见先前那老媪立在门前,见她看来,轻轻摇了摇头。
“找到时人已经走了。”
老人在辛娘子带着孩子们离开后不久,打碎了家里唯一剩下的那口煮粥的瓦罐,吞了碎片。
被派遣去的士卒找到时,人都硬了。
身上盖着那个装粮食的麻布袋。
辛娘子心中猛地抽搐了一下。
那老媪又道:“尸身暂时收敛在城外设置的义庄,天冷暂时也……“
她没有说得很明白,继续道:“颜娘子知道来到这里的人都有困难,拨了一笔款项。”
“你可凭符信暂时支借一些钱财,无需利息,先办了丧事,以后工作慢慢再还。”
辛娘子的眼泪掉落在面前糊了一半的鞋垫上:“多谢婶子。”
然后跪在地上,磕了个头:“谢颜娘子恩德。”
……
辛娘子婆婆的丧事办得很简单。
一口薄棺埋在了城外,旁边就是辛娘子去岁死去的男人。
辛娘子额上勒着白麻布,独自一人跪在黄土坟包前,往坟前摆了搭着二指宽肉片的粟米饭。
“婆婆,你元日时还道嘴里没味,你瞧这可是好东西。”
“你好生享用了,别怪我将你扔下,我也是没有办法。”
她吸了吸鼻子又看向另一边那座墓:“你也别怪我不带孩子们来看你,大丫病还没好,不能受凉。”
“婆婆的丧事,咱们家也无人能够帮忙操持,我一人忙碌,哪顾得了孩子。”
“不过你放心,孩子们都在慈幼院,好着呢!”
提到孩子时她眼中闪过一丝温柔:“大丫很乖,知道帮我干活,慈幼院里的人都很喜欢她。”
辛娘子就像是和人面对面说话一样,絮叨道:“对了,你这早死鬼哪里知道什么慈幼院。”
“慈幼院,是这天下最好的地方了。”
“那里面住得暖吃得饱,前日还给幺儿发了尿布和襁褓,你说是不是天底下最好的地方?”
她想起什么似的笑了起来:“听说,过段时日就会教我们认字,我这一把年纪还得跟孩子们坐在一起认字,倒是怪不好意思的。”
又说了一阵话,辛娘子拍拍裙角沾着的黄土站起身来:“好了,我要走了,不能离开太久,给人添麻烦。”
她转身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看着她丈夫的坟墓,光照在她的脸上。
“别担心了,我们都会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