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奎志负责前厅工作,觉得越干越带劲,带着新招的那二十个人,开始给餐厅开荒,一边跟着装修进度收拾卫生,一边按照手里的那几本服务流程、岗位责任书开始了新人培训。
费了牛劲才把那些个所谓的岗位责任书还有服务流程弄明白了以后,他开始把这些又一股脑的往新报道的员工脑子里灌输,从开始讲话都磕磕绊绊到后来的口若悬河,感觉越来越良好,自己都觉得自己有当老师的潜质。
人就是这样,只有失去了以后才会知道珍惜。这一波招聘来的都是片区里的下岗工人,能够再找到工作上岗,肯定会对这个工作机会看的比较重,而且这些人无一例外,都有家庭负担,就算是只为了给家里人挣那口嚼估,也都不敢掉以轻心,对工作就非常的认真。
人还有一个特点,你得先自己重视自己,才能赢得别人的尊重。大家应聘之初,大多数都是以为这份工作只不过是在个小饭店,给人端端盘子,算不上什么体面职业。
等入职了以后才发现,原来这个餐厅还挺正规,各项规章制度弄得还挺像那么回事,虽然有点繁琐,但是那经理说了,这是个中外合资的西餐厅,这些讲究是必须的。
慢慢学习、慢慢适应以后,员工的心底里就慢慢的升起了一点点自豪感,咱这是个正规西餐厅,可不是那种个体户的鸡毛小店能比的。工资给的也挺让人满意,这还只是培训期,每个月就能拿到八十块钱。
听说开业以后,算上奖金这个工资数目得能翻番,要是能当上个领班、或者是能评上个A奖,每个月不得能拿到二百多了?这样的话,两个月的工资可就能够买一台电视机了!工作两个月,能挣回来一台电视机,谁敢想啊?!
就是这个餐厅规矩有点多,有点繁琐。不能在餐厅里抽烟,咱能理解,可是每抓到一次扣一分就有点过分了。迟到早退要扣分,也能理解,大声说话、带了脏字也不行,还得扣一分!扣的一分一分的可都是钱啊!
李晓红、李会计给算了个账,每个月第一次扣一分,相当于五块钱,第二次相当于十块钱,第三次可就是二十块钱啦!而且没有第四次,第四次就是直接解聘!
这个真不对,这完全是资本主义的那一套啊?!好吧这是家合资单位,一切得按照外国人的规矩来,只好就理解吧。
每个月下来全勤就能奖励一分,得到客人表扬也能加一分,有特殊贡献还能再得一分,还有评上B奖奖金能翻倍,评上A奖的话,光奖金就能超两百!
这个才像话,虽说听着也有点资本主义的路数,不过,大家都挺喜欢,特殊贡献咱现在还不知道是指的啥,可是那个全勤太容易了,这个一分就能拿的稳稳地。
随着员工都到位,慢慢的,小院餐厅就有了些气象。
......
满院子的人都正在忙碌着,焦三带着个小伙子,吃力地抱着两个大纸箱子,从院门口走了进来。
一进门看到小院里井井有条的样子,不禁有点吃惊:“我艹,这个速度也太快了吧,这刚几天啊,这餐厅就已经有模有样了。”
箱子放在脚下,人没往里走,揪住一个正在忙碌的服务员打听:“请问大姐,奎子在吗?”
“您问的是那奎志经理吧?”那位老大姐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对,就是那奎志。”
服务员转身冲着屋子里喊道:“那经理,有人找。”
屋里就有人回应:“说过多少回了,别总是大声小气的叫唤!”
说着,穿着一双锃亮的小皮鞋,西裤笔挺的那奎志就从屋里走了出来,一看见门口的焦三,大老远就拱手致意:“哟,这不是焦三爷吗?您怎么来了?”
焦三:“......”
焦三不说话,看着那奎志不知说啥好,脑子里突然出现一个成语:人模狗样。
焦三带来的两个大箱子里,满满地装着衣服,这是黄小川和姚远两个人一起给餐厅选的工作服,后厨是一水白色的厨师服,白色上衣、黑裤子外带厨师帽。前厅服务员的衣服则是黑色西裤、配白衬衫、配红色马甲外带红领结。
焦三一边往外翻腾着衣服,一件一件的比划着,嘴里还介绍:“就这套服务员的衣服跟南边白云大酒店咖啡厅的工作服是一模一样,好不容易才找来的,分了大中小号,回头你叫员工先试试,有不合适的我再给你想办法调换。”
那奎志也一件一件的翻看着:“不错、不错,这身衣服一穿,一下就像那么回事了。”说完喊着人,让人把衣服送到库房请点登记,等服务员把入库清单送了回来,再把清单交到焦三手上:“焦哥,你先把清单收好,回头到日子咱拿这个清单结账。”
焦三满不在乎的把清单揣在兜里:“奎子,看不起谁呢?我跟黄小川说了,这点工作服就算是我们服装公司的赞助了。”服装公司!焦三现在是上了档次了,自己也注册了家公司,专门倒腾服装了。
“别介,焦哥,黄小川特地说了,从你这进货还得压你两个月款,就已经挺感谢的了,咱亲兄弟得明算账,您帮忙归帮忙,这个账得算清楚。”
焦三不置可否,当天黄小川找他的时候是说过这话,自己可没当回事,几十件衣服而已,见那奎志也是坚持这么说,也就没再多说什么。只是又追着问了一句:“黄小川不在?”
“不在,今天一大早就出门了,也没说去干嘛。”
“那行,我就不多呆了,等黄小川回来,你帮忙告诉他一声,就说四道口那个门脸房,人在催着他赶紧做决定,听说有个港怂也看好那块地方了,别回头被那边人给抢了先。”
那奎志就一呆,四道口?什么门脸房?这是又要干嘛呀?
......
姚远这两天把餐厅里的事情都甩给了老幺还有奎子。自己带着小胖儿还有小水儿,只顾着一趟、一趟地往医院跑了。因为李奶奶病了。
卖馄饨的李奶奶突然就病倒了,那天夜里,有两个西服革履的中年人,跑到馄饨摊子上,跟李奶奶说了会儿话,两个中年人走了以后,李奶奶便感觉不太对,一反常态地早早的收了摊子回家了。周围人都在忙碌,没有人在意。
第二天晚上,李奶奶的馄饨摊子没有摆出来,小胖儿就留了心,找个空儿跑去李奶奶家里敲门,敲了半天门,都没有人回应,小胖儿有点不好的预感,连忙又回市场上把姚远给叫了过来。
姚远问清楚情况,也不敢怠慢,这李奶奶上了岁数,还是一个人独居,万一有点的情况就不会是小事。老太太无依无靠的,如果出门的话,不会连个招呼都不打,当下当机立断,撞开房门,就发现李奶奶浑身滚烫、正在发烧,已经昏迷在床上人事不省了。
姚远连忙背着李奶奶,招呼着小胖儿跟自己一起,把老太太就近送到了一家部队医院。
医生经过检查后,确认是由感冒引起的肺炎,人已经因为高烧导致到休克,再晚一点送医就有生命危险。饶是及时送到了医院,暂时被抢救了回来,但老太太年岁已高,病情也不太乐观。
姚远手里提着早上熬好的鸡茸蔬菜粥,小胖儿则拎着一盒刚刚买的麦乳精,往西边不远的644医院走去。老太太现在已经苏醒了,但是身边不能没人照顾,于是,这两个人便担负起了这个责任。
至于摊子,小水儿已经能挑得起来,每天老幺也会派人过来搭把手,对付小摊儿上那点出品就完全没问题。小胖儿和姚远只需要傍晚时候能回来帮忙就行。
644是隶属空军的一家医院,部队上的医院,病房条件也还算可以,李奶奶住的是加护病房,两个人一间,但是另外一张床一直是空着,也就相当于是单间了。今天老太太的精神还算可以,半躺半坐在床上,好像就在等着小胖儿他们的到来。
病床床头挂着病人的名牌:李穆慈,女、76岁。
姚远心里暗暗算着老太太的年纪,这位李奶奶那就应该是1912年生人,那时候大清朝还在呢。
从平常老太太的一举一动、待人接物中,能感觉出这位奶奶有点不太一样,很可能是旧时大户人家出身,最起码也是读过书,能识文断字的。从而她的口音和她那一手绉纱馄饨中,隐隐能看出江南的影子。
平日里这个老人平和安静,不悲不喜的,身上总有种说不出的从容的感觉,身体看上去也很是硬朗,这是怎么突然就病了?
姚远好奇,怀疑老人的身体状况跟前天晚上突然冒出来的那两个中年人有关。
李奶奶看着姚远把饭盒从保温的棉布套子里拿出来,掀开盖子闻了闻:“好香啊,是鸡肉粥吧,有我小时候喝过的味道。”
姚远就赶紧劝:“那您就赶紧趁热喝两口,这医院里的病号饭不好吃,可别再饿着了。”
李奶奶淡淡的笑了一下,那个笑容很浅,还没等在脸上聚集,又飞快的消失了:“不忙,先放在一边凉一凉吧。”
胡小胖儿举起手里的麦乳精:“要不奶奶你喝点这个,麦乳精!可好喝了,我去打开水给你冲一杯?”
李奶奶看着胡小胖,眼睛里有慈爱流出,也不说喝,也不说不喝,只是嗔怪:“你这个小胖子,这还没挣到钱,就学会乱花了!”
不等两个人再说什么,李奶奶就指着旁边空着的病床:“你们两个坐会儿吧,我跟你们说点事。”
老太太的语调有点奇怪,与平常有些变化,听起来感觉挺遥远,有点空灵。
老太太就半躺在病床上,用空灵的语调,给姚远和小胖儿讲了一个半个多世纪的缠绵与等待,一个发生在民国的女学生与一位英俊英俊军官的爱情故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