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九曲十八弯,一路东去,含沙量极高的河水曾经给两岸带来无数灾害,只是到了近年,才在人类的驯化下安静了下来。
所以有句古话叫做:黄河百害、而唯利一套,这个一套大概指的就是宁省附近这个河套地区,因此,在宁省这一代,居然就有了个“塞外江南”的美称。而随着近年来对黄河湿地的保护,这个“塞外江南”就显得更加名副其实!
高速路两边时常可见的水面和芦苇荡,就让谢老师不禁感叹,好像又回到了水乡江南。
但是看着两侧那芦苇就在风中摇晃,就知道,毕竟还不是江南那温柔水乡,这里的风有点大、有点硬。
哈巴湖位于黄土高原与蒙古高原的过渡处,地貌有些荒凉,大片的土地上只是星星落落的长着些衰草,有顽强的胡杨生长,只有靠近水边的地方,草木才茂盛些,草场中间,几顶白色的蒙古包很是显眼。
大狗的徒弟巴宇的家就是在这几顶蒙古包里,不只是家,还是个能接待游客的牧民农家乐。
突然听到师傅要来,巴宇乐坏了,早早的就开着他的面包车,跑到高速路边去迎接,见到自己常师傅上来就是一个熊抱。
巴宇是蒙古人,从这个姓上也能推断出。大概是被这西北的风吹日晒摧的,壮实的汉子脸上已经有了些皴红,完全看不出曾经在城市里生活的样子。但是一口的普通话说的很是标准。
一到巴宇的家,也就是那几顶蒙古包,大狗看见徒弟孝敬的黄河大鲤鱼还有黄河鲶鱼,就跃跃欲试想下厨亲自料理。
姚远就袖手旁观,看着巴宇升起炭火准备烤羊背,发现他就是简单的给羊肉上面给了点底口,连腌都没腌就直接上火开烤,就这么简单直接,果然是对食材有信心啊,烤滩羊背就这么简单?
倒是在煮手把肉的大锅里,姚远发现了一点不一样,一根木棍子就跟肉一同煮在锅里。
巴宇看他好奇,就大方的介绍:“煮手把肉的时候,里面放一根松木棍子,是我家的一个秘诀,煮出来的肉味道会不一样。”
蒙古包里,胡一佳看着满桌子的琳琅满目,就叹气:“巴宇,我怎么觉得我们就跟蝗虫一样,来你这里做客,这么吃还不得把你给吃穷了。”
巴宇憨笑:“胡老师您别客气,这些东西都是我们自家养的,也都是我们当地的特产,你们好不容易来一趟,总要都尝尝。”
干烧黄河大鲤鱼、蒜烧黄河鲶鱼、红枣炖滩鸡、清蒸稻田蟹、手把滩羊肉、烤羊背、每一道都是横菜,胡一佳也是识货的,知道这些菜如果放在餐厅里去卖,每一道都肯定价值不菲。
巴宇说的就憨厚:“羊这个是自家的、螃蟹也是自家的、鸡也自家的、大米也是自家种的,所以不值几个钱,师傅来了就应该尽量都尝尝。”
滩羊肉果然就是不同凡响,不愧乾隆皇帝曾经给它定义为“天下第一羊”的美誉,姚远伸手就奔那个手把肉,迫不及待的就像尝尝,煮羊肉里面放了一根松木棒子,会是什么效果。
江南人都爱鱼、爱吃鱼,谢老师的筷子就在那盘干烧鲤鱼和蒜烧鲶鱼中来来回回,翻翻捡捡,吃上两口咂摸咂摸嘴:“怎么都有那么大的土腥味?这个鱼做的是不是不对头?”
大狗、常洪亮脸上就挂不住:“不会吃别吃!这是真正的黄河野生鲤鱼和鲶鱼,巴宇找来可不容易!”
巴宇就笑的憨厚:“谢老师说的对,好多初次品尝黄河鲤鱼的都有这种感觉,但是吃上几口以后就明白这种鱼的独特之处了,这也是黄河鲤鱼珍贵的地方,做不得假。”
谢老师就将信将疑,再把一大口鱼肉送进嘴里:“真的是哎,是有种特别的鲜味,不对,是香味,越嚼越香。”
大狗嘿嘿嘿的乐着:“你个南蛮子,今天能吃到野生黄河鲤鱼,就多亏了巴宇,以后离开这你要是再想吃这口,可真没地方给你弄去。”
几个人就坐在露天的一个亭子里,亭子外面点了篝火,远处的流水声就是黄河吧?天上的星星很低、很近。
这种环境下谢老师好像是彻底放飞了自我,进入了某种忘我的境界,一口酒、一口螃蟹吃的陶醉,根本都不用别人来劝的:“这个螃蟹好像要比阳澄湖的闸蟹都好吃,似乎肉都是甜的。”
巴宇就开心,就奉承:“谢老师识货,可能这里的水质不一样,这个稻田蟹却是吃起来更清甜一些,等会你们再尝尝这里的稻米,我觉得也是比别的地方出产的更油润好吃一些。”
胡一佳就有点大惊小怪:“你们没喝出来这个红酒也不一样吗?这个红酒好像比我家里的法国红酒还要好喝!”
结果就迎来了姚远鄙视的眼光:“呵呵,女人!红葡萄酒不只是法国的好,贺兰山听说过没有?自己去看看酒瓶上的商标!”
事实上,胡一佳的彪悍就超出了姚远的想象,伸手砰的一声就薅住了姚远的耳朵:“什么女人?!叫声亲姐!否则老谢求情也不管用!”
来之前没人能想到,大狗的徒弟巴宇这里,一个小小的牧民农家乐,居然就是个美食宝藏:滩羊、滩鸡、稻田蟹、野生黄河鲤鱼、野生黄河鲶鱼,就这几道食材,每一个拿出去都可以当做一桌筵席的主打菜,居然在这里一桌就给上齐了。
更难得的是那个味道,不是烹调料理的味道,单纯就是食材本身够好、够难得。就说那个手把肉,配的酱料就是几碟野韭菜花酱、沙葱酱、蒜汁、还有辣椒酱,每个酱汁就简简单单的放在土陶碟子里。
但是懂行的人就知道,这几样酱汁,除了蒜汁很平常,其他的几样都是在城市里可遇不可求的东西,尤其是那个沙葱和辣椒酱,沙葱是原料难得,辣椒酱更是特殊,应该是当地特产的辣椒,香味浓郁中还带着些发酵后特殊的酸香。
就是这几样简简单单的酱汁,就把羊肉的鲜美又给提升了一个档次,而且这才是地道的当地风味,离开了原产地,就再也无法复制。
至于手把肉里的松木棒子,姚远也悄悄的将这个窍门暗记于心,准备回头自己也去尝试一下。
胡一佳眼睛就在巴宇和大狗身上来回打转,看着巴宇恭恭敬敬的想大狗敬着酒,就好奇地问:“巴宇,这个常洪亮真的是你师傅?是那种正式磕头拜过的师傅吗?”
大狗就谦虚地先回答:“小巴在酒店的时候,我带过他几天,不算是真正的师傅。”
巴宇却不干了:“就是师傅,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呢!”
“你们现在厨房门里,也讲究拜师这回事吗?”胡一佳就好奇。
“这行里过去非常讲究拜师学艺的,但从早些年尤其是公私合营那段时间,就很少再有严格的师徒关系了,也会有老师傅带徒弟,但很多老礼就不太讲了。”姚远轻描淡写的说着。
“但也有对这些传统比较看中的,多半是老师傅,不拜师的话,有些压箱子底的手艺是学不到的。”大狗补充着。
“也是,教会徒弟、饿死师傅,说的就是你们这行吧?”胡一佳点点头。
“浅薄了啊,别以为每个师傅都是敝帚自珍的,其实厨房工作也讲究团队配合,每个厨师有那么一两手绝活不新鲜,但是更看重整体的出品质量,出品速度,都需要分工配合的。不肯好好带徒弟的师傅,也管不出一个好厨房来。”姚远解释着。
巴宇就在那里听着,也不插话,大狗就关心:“你这么大的养殖规模,几百头羊,不是都靠这个度假村消费吧,是不是还要找别的销售渠道?”
巴宇就叹了口气“这个滩羊虽然好,但是我们这里是小地方,市场没那么大,农家乐只能消化点零头,存栏那么多,到了能出栏的时候,都要靠羊贩子上门来收。”
“价格怎么样?”姚远也开始关心。
“价格不太好,竞争挺厉害的,毕竟我们不是专业养殖,规模没有做到太大,跟那些专业的养殖户比起来,成本就高一点,同样的收购价格,对我们来说就很吃亏。”
“几百头羊规模还不算大?”大家都不太懂养殖,都有共同的疑问。
“专业的养殖户有自己的草场,养殖数量很大的,存栏几千头、上万头都很平常。”巴宇耐心的解释着。
“这么说,你这个农家乐并不太挣钱?”姚远问到挺直接。
巴宇就苦笑:“要不是父亲身体不好,我也不会跑回来做这个,很累,但是很难挣钱,我这个牧场看上去产品挺多,但是很难销售出去,只能靠着农家乐有一些收入。养的羊到了一定的重量就不能再养了,只会消耗饲料,自己消化不了就干脆低价销售给中间商贩。不过大家好像都一样,总比种地强一些。”
胡一佳就陷入了沉思,刚刚大吃大喝了人家一顿,心里就有想帮忙的想法,可是又不知道从哪里做起。
有些东西看上去很美好,但是深究其背后,都有一样的酸辛。
一大片牧场,守在黄河湿地边上,物产丰富,从稻米到闸蟹,从滩鸡到滩羊,光是这些个美食就足够吸引人,更何况这里以黄河为中心的旅游资源非常丰富,怎么能不挣钱呢?
但是转念一想就明白了,类似的度假村、牧民农家乐在附近就很多,每家的东西都差不多,严重的同质化,就形成了过度竞争,有了竞争,利润就会被压缩,客源就会被稀释,身在其中当然会感觉难做。
可是这是大狗的亲徒弟,亲徒弟自家的农家乐,都不想眼睁睁的看着巴宇就被困在这个农家乐,前途渺茫。
可是又能怎么办呢?
上好的贺兰山红酒喝在嘴里就多了些酸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