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莎贝拉女王号还没来得及从上一次紧急跳跃的状况中恢复过来,紧接着就不得不立即开启了又一次紧急跳跃。
跳跃的目标是飞船后方1.35光年处的一颗大质量恒星,时间则更为紧迫,只有区区五分钟。这意味这伊莎贝拉女王号根本来不及进行任何调整,只能进行一次性盲跳。所幸俘虏的李时给出的坐标非常精确,他没有从中闹鬼,伊莎贝拉女王号一跳出来恰好就是在恒星背后,自传偏转角的阴影处。
紧接着,没有任何喘息之机,虚空就破了。
光晕中央,像挤破的口袋,一个的巨大的球体突破空间虚实界限冲了出来。它无边无际,大得惊人,当它整个在虚空中具现出来的一刻,仿佛整个宇宙都被挤进了角落里。虚空中撕裂了巨大的口子,宛如巨人脸上狰狞的伤口,空间的张力将四面八方的星星都往裂口里拽,而球体的出现则挟着无匹的质量冲击,强有力得向周围放射出去。两种力量缠绕在一起,仿佛一股飓风,威力愈加加倍,摧枯拉朽,瞬间就摧毁一切。
相同的景象同样发生在这片星空的各个角落,无数的空间被撕裂,宇宙宛如一柄扣下来的漏勺,暴雨如柱,漏下来的是伴随着电闪雷鸣的无尽质能。风暴充斥着每一寸的空间,暴虐鞭挞着它所触摸的每一粒物质,即使神灵的家园也将寸草不生。
顾晗晗被这末世般的景象吓住了,盯着瞭望台外麻木不能做声。
风暴中的伊莎贝拉女王号仿佛旋涡中央的一叶扁舟,凭借大质量恒星的引力作用勉强维持住了平衡,但摇摇欲坠,载沉载浮的船体提醒着所有人他们并无法独善其身,超脱于这场的末世的灾难之外。没人知道这场风暴持续多久,结束后等待这他们又会是什么,这座脆弱的避风港又能庇护他们多久。
舰桥上寂静得能听到心跳的声音,不知道过了多久,才听见里欧思长出了一口气。
“宇宙之神啊,”他说,“地狱也不过如此!”
这打破了沉默,船员们议论纷纷,顾晗晗听见很多人都像里欧思,念起宇宙之□□字,包括平时看起来最离经叛道的参谋长。
她想,如果宇宙之神真实存在,那就毁灭吧,毁灭所有这一切,包括全人类!
“我很好奇,”里欧思问李时,“你们为什么会选在这种鬼地方安家?毫不夸张的讲,我走遍全宇宙,从来没见过有比这里更加不适宜人类生存的。就算你们每年去猎食逃难的青崖星原都比这里强百倍。你们为什么不直接迁过去?”
作为俘虏的李时沉默了一下,然后说道:“我们先祖的圣地在这里,是不能移动的。而且只有在这里,我们的飞船才能补给必要的核心物质,那同样来自我们祖先的馈赠——”
里欧思挑了挑眉:“你的祖先是?”
李时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他是谁,这里以前的记录全部都已经丢失了,但的确只有在他的遗体附近,飞船的生命树才能得到激活和补充,我们没办法带走他。所以只能留在这里。每年三月到五月的时候跑出去避难,顺便补给,等到一切都结束之后再返回。”
里欧思皱眉:“听起来似乎你祖先的遗体还保留着某种活性。”
“晗晗,”然后他就叫了起来,“你听到了吗?”
顾晗晗抹了一把脸走过来。
“很有可能,”她说道,“能量阵的场效应依靠某种活性的波动介质加以激活,如果让波尼亚教授亲自来看一眼就能确定了。”
“也许你同意我们进入你们的圣地,看一下你们祖先的遗体?”她问李时,“当然,那是在我们顺利逃脱掉这个鬼地方,或者躲过这场灾难之后的事。”
李莳的态度很无所谓:“如果你们能找到原因那当然最好不过,那等于是解开了我们的枷锁,替我们丢掉了最沉重的历史包裹。我们一代代的所有人并没有谁是欢迎被绑在这里不能动弹的。”
“我不知道那里头有什么,”他说道,“我们没有打开过棺椁,那也是打不开的。”
飓风整整持续了将近九个小时,空间的巨大裂缝才逐渐关闭了,但空间的动荡却没有休止,反而更加猛烈了。整个空间仿佛一只快速抖动的筛板,席卷一切的震荡仿佛跳动一样在巨大球星物质之间来回反射。伊莎贝拉女王号不得不采用了全收缩模式,将防护罩打开到最大功率,才勉强阻隔了被传递过来的震荡。但在持续震荡的衰减中,空间剧烈变动的能量被均匀传递到了虚空的各个角落,同时破坏也是均匀的,星空所有的物质都遭了难,连伊莎贝拉女王号目前引以为蔽翼的大质量恒星都被带走了一部分质量。
困在伊莎贝拉女王号上不得不被迫观看这幅灭世景象的顾晗晗心情暴躁。
“这群狗日的!”她破口大骂道,“只管打开通道把飞船往里头一塞,全不管对面怎么山崩地裂,星沉日落。”
“那当然不可能还给你促进生产搞建设,既然是处理垃圾的流放地。”里欧思扯了扯嘴角,也算是苦中作乐了。
“知道是谁干的吗,在对面负责打开这条空间通道的人!”他问。
李时摇摇头:“不一定是谁。因为每年风暴过后,我们回来收拾战场,也会收留一些从风暴中幸存的流放者。他们哪里的人都有,都是因为邪祟附体基因受到污染在自己的国家里生活不下去了。似乎外头所有的国家都在驱逐这些存在严重变异的人,他们无家可归,到处流浪,如果没有死在外头变成孤魂野鬼,最后随着大流就会到达一个叫做‘黄泉岸’的地方。”
“据说在他们这些被放弃的人中间一直流传着一个彼岸之国的传说,认为宇宙是一个镜像,如果穿越银河的尽头,天堑的彼岸并非是星图上所看到的那些星云,而是又一个银河。同样,按照镜像的法则,现世银河中这些被邪祟所缠身的变异者,当他们穿过镜像,到达彼岸的新银河时,他们就变得正常了。而黄泉岸就是穿越镜像的交错点,旋涡会在每年固定潮汐的时间开启,依照某种宗教学上的神秘说法,就是神灵打开的通往彼岸的渡船。当渡船载着他们这些被恶魔所沾染的罪孽者经过瀚海波涛,神灵就将降下祝福,净化他们的灵魂,使灾病全消——”
“可不是灾病全消,灵魂净化吗?这祝福得命都没有了!”顾晗晗嗤笑一声,“这都有人信?连脑子也被身体一起变异掉了吧!”
“有人信的。”李时说,“听他们讲,即使完全不相信的人,也会拼命往那里去。因为宇宙到处都在驱逐他们,不将他们视为是人类,而当做是罪恶的诅咒,似乎也只有前往黄泉岸才是他们的活路,至少是个活路的念想。在那里,他们有自治的组织,会组织生产生活,跟外界交换到一些必须的药品,也有自治的机构来维持治安,在那里没有谁来歧视他们,驱赶他们,把他们视作邪祟,他们可以彼此平等的生活,平等得死亡。那里是他们的理想国。对,他们还有自己的信仰,叫做什么彼岸教,会在正常世界里头发展信徒,寻求一些同情者的帮助,指引在银河各处遭受苦难的变异感染者们通过某些特定的路线到黄泉岸去。最终组织他们通过旋涡向这里进行大规模迁移的也是这个彼岸教。”
“银河没有黄泉岸这个地方,”里欧思想了一下说道,“那么大一块星空也不可能凭空被掩盖,只能是盲区和黑峡谷。它应该离这里不是很远,至少存在一条相对天然的空间通道——我猜那很有可能是内外两个阵营隔离带之间的某块地方。很难说这个彼岸教背后有没有谁在操纵,隔离带这样的地方可不是轻松能去的,连我们都不会尝试冲击。很可能把绝症的基因病患赶向那里是边境的一种共识和默契,中心星域把他们赶向外域和边境,边境就把他们赶进隔离带,流放地的名字很能说明问题——这可真想不到,流放地原来是这个意思!”
顾晗晗则非常肯定:“就是卫城那群狗娘养在背后的操纵!”
这不能不说是一种偏见。因为显然没有任何证据能够证明,但顾晗晗就是毫不迟疑得把这口黑锅甩给了卫城贵族,
“就算不是他们直接操纵,也一定是神殿教搞出来的勾当。”她说道,“这一看就是他们。除了那群狗娘养的谁也干不出这样的勾当!”
里欧思向李时露出一个迷人的微笑,打算趁这段灭世的时间向与世隔绝了两千多年的他普及何为狗娘养的卫城贵族。他想如果他不来普及是由顾晗晗或者其他人来普及的话,会令这位李先生的宇宙观产生某种程度的偏差。
然而李时却没有对顾晗晗所提到的卫城贵族以及神殿教的名词表现出任何的好奇与兴趣。
“也许吧,”他随口说道,“不论是谁,反正对于我们来说都一样——我想就算没有谁,只有那些变异者自己,他们的彼案教应该也会想方设法把人抛过来。宗教嘛,都是要给自己找一个天国的,不故弄玄虚怎么行?神秘主义和恐怖主义从某种意义上讲是同一片土壤上开出的两朵花。而且资源总归是有限的,银河的变异人源源不断的涌进去,如果不能给他们找个去处,那不但传说无以为继,信仰也就崩塌了。所以地狱总会被包装成乐土,死亡之路则成了彼案的渡船。”
最后这段话莳李时在不经意间说的,但却显然思考得深沉,让所有的人都为之沉默。
过了一刻,卡特琳娜才轻声说道:“我们还是谈谈眼前的麻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