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呜呜……”
煤球炉上的水壶发出呜呜的声音,打破了屋内的寂静和尴尬。
当朝帝王,和吴王在这儿突然相逢……而且还是落难后的相逢,实在是有点尴尬。
不过尴尬的只是李允炆,另一位只是不想说话,视线在扶着李允炆走出暗室的中年人身上打转。
李允熥认得这位,是宫中少监王钺,平日里不太露面,没想到关键时刻如此受倚重。
叮叮当当的声音响起,水蒸气将水壶盖不停的往上顶去。
常宽默不作声的拎起水壶倒了两杯水……这地儿实在是没茶。
“真是没想到啊……”李允炆容貌清秀,脸色苍白,看起来弱不禁风,“三弟对朕有这么多抱怨……”
“皇兄客气了。”李允熥皮笑肉不笑的哼哼,“真是没想到啊,皇兄对孤如此警惕。”
哪里会有那么巧的是!
而且不是在大街小巷,而是在自己安置了三四年的宅子里。
毫无疑问,常宽是李允炆的人,不然怎么会突然出现在李允熥留了三年多的这个宅子的暗室中呢?
在李允熥这个前太子的嫡三子身边安插人手,李允炆显然有所防备。
李允炆苦笑两声,“燕军已然入城,不知方师如今……“
“哈!”李允熥嗤笑道:“皇兄还有心关心方孝濡那厮呢!”
“如三弟所言,方师精于书文,长于制典,或能辅政,但军国大事非其所长。”李允炆眼中有痛苦的神情,“论识人之明,三弟远胜于朕。”
方孝濡本职只是文学博士,但由于李元璋罢三省,不设宰相,得到李允炆完全信任倚重的方孝如等人实际上行使的是宰相之责。
靖难之败,首罪在李允炆,其次就是方孝濡。
常宽和王钺在前屋,两兄弟在后屋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
李允熥瞄了眼,皇帝二哥似乎有点焦急,也不知道在急什么。
“皇兄这是假死脱身?”李允熥试探问:“就此隐居民间,还是图谋东山再起?”
“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李允炆冷笑道:“燕王入京,也未必能功成。”
你就嘴硬吧,都在宫中放火自焚逃生了。
又问了几句,李允熥就闭上了嘴,皇城已然燃起大火,李棣已然入城,现在只能等了……
等李棣猫哭耗子,等李棣登基称帝,再找个机会逃走,隐居乡野……但现在的问题是,李允熥真怕李允炆这厮露出马脚,引得燕军前来。
到那时候,自己说不管我的事……李棣会听吗?
叹息着的李允熥苦中作乐,在心里想,这个雷还是早点爆的好……万一自己到了苏州、杭州,日子过得逍遥,突然李允炆找上门来,那更惨!
此时此刻,皇城大火,身骑白马的燕王李棣脸上有着难以掩饰的疲惫和兴奋,当听见侄儿李允炆或死于火中之后,登时一个翻身下马,高呼道:“痴儿,痴儿,何至于此乎?”
眼泪滚滚而下,如丧考妣一般的悲伤……
如果让李允熥看到这一幕,一定佩服的很……自己这个科班出身,被业内评价为年纪不大的老戏骨,都未必有这水平啊!
一片纷杂的混乱之后,几个身材魁梧的将军硬是将李棣扶上坐骑,准备入宫……就在此时,一位青年文士突然拦在了宫门口处。
李棣脸上狠色一显即隐,目光转为冰冷……大军都杀到宫门口了,居然还有人螳臂当车?!
但是下一刻,青年文士作揖行礼,“翰林编修杨子蓉拜见燕王殿下。”
李棣趋马上前,脸色转为缓和,“孤听闻,你为上一科殿试二甲二名。”
杨子蓉神色肃穆,“下官敢问燕王,此时入宫,所为何事?”
后方数十将校登时大哗,那不是废话吗?
生生死死打了五年,死了多少人,现在打入京师,兵围皇城,现在进宫,自然是要确认大位,拥燕王登基啊!
李棣抬起右手,杂声顿歇,他翻身下马,挽起杨子蓉,“孤为奸臣所害,不得已起兵靖难,如今宫中大火,若陛下不幸,孤愿为周公。”
杨子蓉轻笑两声,这种鬼话,三岁小孩都瞒不住……还想做周公呢?
就在李棣已经不耐烦的时候,杨子蓉轻声道:“如此,殿下先谒陵乎?先即位乎?”
李棣神色大变,沉默片刻后缓缓点头,“杨卿所言极是,当先谒陵。”
直接进皇城,那就意味着不要脸直接去夺位了,如果先去谒见孝陵,那就不同了。
老爹,您可看好了,儿子是尊您老的《皇明祖训》的遗命,奉天靖难,除杀奸臣……但侄儿太痴,投身大火,痛煞我也!
但天下不可一日无主,几个侄孙又太小,儿子只能勉为其难做一回周公……至于李棣最后是做周公还是做王莽,那都无所谓了。
所以,先入宫,还是先谒陵,在一定程度上决定了李棣的合法性,由不得李棣不郑重其事。
在李棣率亲信转往孝陵之后不久,躲在平民区宅院中的李允熥开始坐立不安了。
刚开始,只是少监王钺不时与李允炆密语,李允熥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不会是在通报外间消息吧?
如果真的是通报外间消息……那就意味着,外间是有人知道这儿的。
还没等李允熥确认下来,一个熟悉的人突然找上门来。
是李允熥这个吴王府中的教授杨应能。
好嘛,李允炆那厮在我身边安插的还不止常宽一人,李允熥心头火起,前世今生,他都不是个好脾气的人。
突然一把揪住常宽将其抵在墙上,一只手卡住这厮的脖颈,李允熥低声厉喝,“背主之奴,此处送于皇兄,孤另寻他处……”
再不走就来不及了,李允熥记得距离这儿不远的地方,还有个点,虽然不如这儿,但也能容身。
但身后的杨应能轻声道:“殿下,来不及了。”
“什么?
“殿下真是天纵奇才,研发的火药毁山断河,威力奇大。”杨应能面无表情的说:“此刻,数百斤火药已在孝陵外蓄势待发。”
李允熥目瞪口呆,我的确两年前研发了黑火药,但之后就被李允炆训斥,为此被禁足三月……
“本欲与国同休,但杨卿献计……”李允炆咳嗽两声,脸色愈发苍白,“若能一举功成,魏国公、荣国公、历城侯统率大军勤王……”
这管我什么事?
李允熥痛苦的捂着后脑勺,“皇兄你只管用就是,为何非要将我拉进来!”
“三弟此番立下大功,如何能不加赏?”
外间突然响起急促的敲门声,片刻后,常宽带着一位满脸喜色的中年人入内。
“陛下大喜!”
李允炆苍白的脸庞上闪过一丝红晕,颤颤巍巍的起身,“如何?”
李允熥认得这个人,是翰林院编修程济。
“天崩地裂,人马皆碎,燕军大哗,哭声震天!”
好吧,如果这是本某卢,那书名应该是《从成祖被炸得五马分尸开始》!
“陛下静心等候,燕军驻扎城外,魏国公、荣国公麾下精锐,水陆并进,必能破敌……”
杨应能的话还没说完,李允炆突然身子一晃,一口血猛地喷出,仰天就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