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既然事已至此,还请陛下降一道旨意。臣的尚书台,也好为张郃老将军评定谥号和追封一事。”荀彧在一旁拱手轻声说道。
刘协闻言,随即应付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不过对于张郃的谥号,朕倒是有个建议,还烦请荀爱卿一听。”
荀彧听到皇帝如此言语,还以为他对于张郃多少有了愧疚之心,要钦此谥号,于是急忙道,“微臣洗耳恭听。”
刘晔嘴角不经意的一撇,看着眼前的这个老臣,有些戏谑的说道,“张郃一生,征战沙场,立功不少,早年前弃暗投明,南征北战,着实可圈可点。
可是打的败仗也有一箩筐,譬如巴西一战,败于张飞,再譬如定军山一战,又败于黄忠。而且作战不力,害镇西将军夏侯渊枉死。再加上这次北征的刚愎自用,延误军机。
以朕之见,给个‘历侯’的谥号比较合适,荀令君你说呢?”
而一旁的荀彧,刚开始还在点头连连称是,可越听越觉得不对劲,听到最后不免大惊失色。急忙出声劝阻道,“陛下,这‘历侯’可是一个恶谥啊。本朝只有,故左将军.于禁有此恶谥啊,那也是因为他投降了关羽才得此恶谥。
可兵家之战,本有互有胜负,又怎能因为几场小小的败仗,就盖棺定论呢。若真赐张郃将军此等恶谥,恐怕难以令众臣信服啊。”
刘协听到这里,忽然面目变的狰狞,猛然转过头来对着荀彧大声呵斥道,“荀彧。”
荀彧看到皇帝发怒,急忙噗通一下跪倒在地。
此时的刘协,变的似乎有些歇斯底里,一边快速的来回踱着步,一边张牙舞爪的大喊道,“你不提众臣还到罢了,既然你提到了,朕就给你好好掰扯掰扯。
你跟刘晔,当初是怎么说的?一个个的都告诉朕,他张郃是多么的骁勇善战。朕也是信了你们的谏言,所以又是封他大将军,又是赐他假节钺,就差把朕的玉玺都给他了。可如今呢,又如何?
那老东西,刚愎自用,不听劝阻,非要领兵追贼,匈奴没抓到,把自己的命还给丢了。他死不要紧,北地之局,现在让朕怎么办?还有你那高徒陈泰,也是废物。就凭他一个小小的破虏将军和刘晔,又怎么跟曹彰那黄须怪争?
而且朕已经听说,那曹彰匹夫特意在朔方为张郃守灵七日,此时北地军心已经全在曹彰之手了,你让朕怎么办?”
荀彧越听越发的心惊,心也越发的凉,他没想到,此时皇帝的心里不是想着如何安抚臣民们的心,反而是想着眼前的得失。想的不是对为国捐躯的老将的怜悯,反而是如此这般毫无一点君臣情谊。
终于,荀彧忍不住了,开始放声大哭,一边哭着一边说道,“陛下,张郃老将军早已年过花甲,想他已经贵为一品武将,哪还用得着什么军功,本该好好待在家中濡养儿孙,颐养天年。
可他为了陛下,为了我大汉江山社稷,不惧北地风沙,千里奔赴疆场。如今不幸战死疆场,自当好生追封才是,如若不然,恐怕会寒了天下士子和将士们的心啊。”
刘协本来正在气头上,可当看到地上跪着的,悲慠不已的老臣,心里顿时又没了刚才那份神气,反而变的慌乱无措起来。
其实,刘协变成今日这般心胸狭隘、锱铢必较又毫无主念的性格,也不能全怪他。
一个八九岁的小孩,本来也是非常聪慧,跟着母亲还有哥哥过着无忧无虑锦衣玉食的生活。某一天,突然来了个大胖子,把他哥哥杀了,然后强迫他当了皇帝,并胁迫他做了许许多多,他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且不愿为的事情。
后来,战乱纷飞,今天他被这波人裹挟到这里,明日又被那波人强行挟持到哪里,几乎天天都活在朝不保夕的恐惧当中。
猜忌、怀疑、惧怕、无助......种种负面的情绪,无时无刻不再充斥着他的内心。
终于有一天,来了一个“忠臣”,并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给饥寒交迫的他奉上了肉饼和鸡汤。
从此,他结束了四处飘零的生活,他本以为终于碰到了忠臣良将。可是不久后,那人又把他带到了一个他所不愿去的地方。再后来,又当着他的面,杀了他那已经怀有身孕的妻子,即使他苦苦哀求都于事无补,并强迫他娶了自己的女儿为妻。
他崩溃了,终于彻彻底底的崩溃了,当初那个聪明伶俐的单纯少年彻底消失了。
从那时起,他不再相信任何人,不再相信任何事,也不再相信光明。他整个人也变得让人琢磨不透起来,懦弱、无知、恐惧、胆小、暴躁、礼贤下士等等,这些看起来颇为矛盾,甚至毫不相干的词语,都是他身上的标签。
但是,恐怕任何一个人在经历了跟他一样的生活之后,都会被折磨的面目全非吧。
所以当刘协看到地上嚎啕大哭的荀彧时,吓得心中又没了主意。慌忙走上前去,想要把荀彧扶起来,随即好言劝慰道,“爱卿莫要如此,朕方才也是担心北方战局罢了,故才如此事态。”
刘协嘴巴里说出来的这句话,别说荀彧了,就连他自己都不信。见荀彧不肯起身还在悲慠,急忙说道,“啊,那什么,朕这就下旨。张郃的谥号和追封一事,由爱卿全权负责,爱卿说什么便是什么。”
听到这里,荀彧方才慢慢止住了哭声站起身来,在与刘协寒暄了几句之后便离开了。这时,如果有人关注了整个事情的经过的话,便会发现,荀彧的那道身影,比刚刚又衰老憔悴了几分。
刘协在荀彧离开之后,又变了一副模样,将身边的一应物事,纷纷砸了个粉碎。砸完之后还觉得不解气,只见他眉毛一瞥,仿佛想到了什么。
不一会儿,曹皇后的后宫里,传来了令人毛骨悚然的惨叫声。只是这宫里的其余闲杂人等,早已被刘协赶了出去。
在发泄完之后,刘协整了整衣衫,精神畅快的从那庭院里走了出来,只剩下那遍体鳞伤的可怜人,瘫软在床上独自默默哭泣。
第三日清晨,朝会之上,张郃的谥号和追封一事终于敲定了。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镇军大将军张郃,骁勇善战,有勇有谋。兢兢业业镇守关中数十年,不曾有失。今以近古稀之年,领兵北征。然天不假年,将军于建安三十五年,九月初八夜,薨于并州朔方.木门牌。
朕甚悯之,特追封其为太尉,谥号‘壮侯’,葬之以王侯之礼。
张家长子.雄,袭承张郃.鄚mò侯之爵位,张郃之封邑赏其余诸子,特封张郃四子为列侯,其幼子为关内侯。
钦此!”
而曹操和钟繇,在此次张郃追封一事上,并没有丝毫阻拦,反而还尽力的为他和他的后人,争取到了最大的利益。或许他们也是想为那昔日部下,做最后一件事,以表达对他最后的缅怀吧。
终于,张郃的追封一事告一段落了,只是在人人感谢皇帝隆恩的时候,很少有人知晓荀彧为了张郃的这些追封付出了什么。但天下终究没有不透风的墙,后花园里所发生的的事情,还是隐蔽的传出来了,最终渐渐被世人所知晓。
有些人活着,可是已经死了。
有些人死了,可是却永远活着。
张郃一生崎岖坎坷,终究还是入了青史,留了美名,为后世万人所传扬。
从某种意义上,他从此得到了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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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安三十五年,农历九月十九,北地,朔方郡。
在结束了张郃的守灵七日之后,这一天的清晨曹彰率领着六万铁骑,继续向北边的大漠进发了,旨在彻底消灭北方的胡患-匈奴。
这一次,曹彰并没有带上所有的将领和兵马。一来,匈奴大部分兵士已被消灭,大单于.师弘邪的部落据探报和投降的俘虏交代,最多五万兵马。二来,并州六郡刚刚收复,有许多安抚的事情需要大军的配合。
因此,此次北上,曹彰只带了六万大军,以及陈泰、辛毗几人。甚至将包含虎豹骑在内的四万大军以及曹休、刘烨都留了下来,处理后续的安抚等一干事宜。
当然右路军夏侯玄所率领的一万大军,此时已经在赶来与曹彰他们汇合的路上了。
只是这次北征大漠,虽说士气昂然,但是大部分将领心里都没有底。
那匈奴大单于在得知左、右贤王的部落,以及十几万大军都被消灭了之后,早已经吓得带着剩余的左、右谷蠡王和数万大军以及族人们离开了平时居住的地方,钻进了大漠深处,不知所踪了。
另外,现在已经是九月末了,马上就要进入深秋了,如果战事不利,又拖得时间太久的话,再加上大漠里的寒冬,这些对于北征的将士们而言,都将是一个不小的打击。
就这样,这支部队,还是毅然而然的踏上了北伐大漠的征途。
虽然有前方困难重重,但他们都深信一句话。
就是世人皆知的那句,“有胆敢明犯我强汉者,虽远必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