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丈夫的功名,当从刀中取!”
纪渊声音不高,却格外坚定有力。
配合上那张冷峻的年轻面庞,一股豪气顿生,让人慨然不已。
“好个辽东儿郎!你这一句话就够我再喝三坛剑南烧春!”
魏教头一掌拍在桌上,震得杯盏晃动。
满是肉香酒气飘荡的狗肉馆子,陡然为之一静。
夹杂荤话、俚语、笑骂的嘈杂声音,顷刻如冰消雪融。
等看到那两位军爷相安无事,这才继续吃肉喝酒。
热闹的气氛,旋即恢复过来。
“教头的看重、还有提携之意,九郎心里是明白的。
我入讲武堂,考武举,为的是安身立命,不受上官打压……”
纪渊也不隐瞒,大略说了一下在北镇抚司被林碌谋害的亲身经历。
“我一家老小豁出命才换来的百户空缺,怎能给小人拿去做买卖、换钱财!
是以,哪怕九郎知道武举人的功名不好挣,也要拼尽全力搏个出身。
只希望有朝一日子承父业,穿上那身飞鱼服,让他在冥府之下得以安息。”
这一番话有真有假。
魏教头给出从军入伍的选择时。
纪渊认真考虑要不要答应。
谭文鹰三十岁做到当朝一品大员,执掌五军都督府,未来前途不可限量。
若能抱住这根大腿,得到赏识,必定能飞黄腾达。
纪渊确实有一刹那的心动。
“我记得朝野上,谭文鹰为燕王一党,而如今是太子监国,背后还有个二十年不上朝的圣人……掺和进去怕是讨不到好?”
许是再世为人的缘故,纪渊的视角与他人不同。
魏教头想得是谭文鹰官拜都督,位高权重,广招人才。
自己过去,可得重用,不会埋没。
但作为什么都懂一点的键盘侠,纪渊却看到了更深层次的问题。
那便是国本之争!
按理说太子已经册立,并且监国二十年之久。
继承大统,毋庸置疑。
可无奈景朝气运如日中天,乃是“五龙同朝”的罕见局面。
除却闭关的圣人,东宫的太子。
还有燕王、怀王、宁王。
各个都独霸一方,有潜龙之相。
“我虽是一个无名小卒,夺嫡争位这种大事未必落得到头上,可难保风云突变,身不由己被裹挟进去。
跟着其他权贵,一旦站错队伍就是株连下场。
而南北镇抚司衙门归黑龙台执掌,那位有望跻身神通之境的应督主,乃是圣人心腹,只对圣人负责,连太子都无法指使,不存在结党的可能性,反倒最为安全。”
只是片刻的功夫,纪渊便把这里面的利弊危害想个透彻,拒绝了魏教头的一片好意。
他上辈子的职业习惯,每走一步都要推测后面的变化。
否则,很容易一脚踩进坑里。
魏教头哪里清楚这些弯弯绕绕,他只觉着后生可畏,实属难得。
放着大好前程不取,也要跟将种勋贵较个高低。
天京城内的寒门贫户,有这份心气的人,绝不会多。
“若有什么帮得上忙的地方,九郎尽可以说,魏某人武功平平,官位也不高,却从不怕事!圣人定下的景律尚在,那帮将种勋贵一手遮不了天!”
听到魏教头这么说,纪渊郑重点头,再次谢过。
男人之间的交情,有时候就是如此朴素。
倘若意气相投,一杯酒、一句话便能交托性命。
“与豪爽之人打交道,最重真诚与洒脱,这样才能拉近彼此的关系。”
纪渊眸光平静,见人做人,见鬼扮鬼,这是他长年以来早已习惯的下意识行为。
魏教头喝到酣处就罢手,并没有刻意追求一醉方休。
走出狗肉馆子,外面的冷风一吹,瞬间就清醒了几分。
他望着眼神清醒的纪九郎,心中赞许之意更深,提醒道:
“你那个上司的名声,我也素有听闻。武功修行一般,二境通脉的水平,但擅长敛财受贿,盘剥手下。
他敢私下拿百户之位做买卖,背后必定有人撑腰。
俗话说,为虎作伥,小人就如同那伥鬼一样,只是帮着吃人的老虎做事罢了。
你想惩治林碌,必定要知道他的靠山是谁,免得把自个儿搭进去。
尤其是你今天打断了那个总旗的一条腿,林碌肯定会借题发挥,捉拿于你!”
纪渊深以为然,他正打算让二叔纪成宗好好调查。
姓林的行事这么嚣张,其他百户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应当是有某个千户撑腰。
“在北镇抚司能坐到千户的位子,至少也是三境换血武者,不好惹啊。”
虽然纪渊是这么想,但他神色很是淡定。
人家把刀架在你脖子上,难道还要考虑会不会溅到大人一身血么?
他扫了一眼身材魁梧如铁塔的魏教头,心念一转,忽而想道:
“不知道做过游击将军的魏教头,武功到底有多高?”
识海内的皇天道图,倏然抖动荡出华光。
随着纪渊眸光凝聚,精神集中,一行行古拙字迹陡然浮现。
【魏扬】
【三白两灰,丁下之资】
【百人斩(白)、忠勇(白)、悍卒(白)、气血衰败(灰)、寒毒入体(灰)】
“皇天道图果真映照大千世界,连他人的命数都可显化。”
纪渊有些惊喜,暗自赞叹。
这样一来,他不仅能了解对手的信息,甚至还可以针对性寻找弱点,达到料敌机先的效果。
“不过,映照命数未必次次成功,随心所欲。要是遇到贵人,只怕会有风险……小心无大错。”
纪渊收回目光,时刻保持警醒。
“我家就在前面,教头可要喝上一碗醒酒汤再走?”
魏教头步伐稳健,一路来到南门胡同口。
他往里面看了一眼,眉头拧紧,高声说道:
“几坛剑南烧春能有什么醉意……只是这月黑风高,九郎你要小心有贼上门!”
话音落到最后一个字,化为一声爆喝,炸雷也似。
纪渊事先反应过来,连忙往后退了几步。
他看到魏教头虎目圆睁,胸腹瘪下。
滚滚气流被吸纳进去,凝聚成一团团精纯内气喷吐而出!
轰!
胡同两边的墙皮都抖了一抖,好似大风刮过,搅得簇簇作响!
这要是靠得太近,恐怕耳朵都要被震聋!
黝黑的巷子里头,当即摔出几道身影,发出求饶惨叫。
“果真是贼人!”
魏教头脚下一踏,魁梧身形如离弦之箭,闪进那条颇为狭窄的胡同深巷。
似他这样杀人如割草的沙场老兵,动起手来干脆利落。
如同虎入羊群,几个呼吸的时间就撂倒了一大片人。
“九郎,这个死胖子定然是江洋大盗,强梁山匪!
景朝律例禁止良民佩刀带弩,这头肥猪不止如此,还冒充你们北镇抚司的百户,刚穿飞鱼服,真是找死!
你赶紧打断他的手脚,将其捉拿进诏狱,好好严刑拷打!”
不多时,魏教头提着一个身形臃肿,鼻青脸肿的胖子走到纪渊面前,不停地使着眼色。
后者会意,先狠狠地踹了两脚,嘴里骂骂咧咧道:
“确实是胆大包天!竟然在我面前冒充北镇抚司……猪狗一样的东西,也配穿这身飞鱼服么?!”
说完还不解气,纪渊抬手又扇了几个耳光,那张肥脸高高肿起,满是淤青,像个猪头一般。
等出够了气,他才凑过去瞧了瞧,然后惊呼道:
“林百户?你带着这么多兄弟躲在胡同巷子里作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