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袭大红蟒袍气焰熏天,那道挺拔身姿笔直如枪。好似一座巍巍大岳横贯天地,猛地挤压过来!
罗平贵首当其冲,转过的身子倏然一颤,面上骇然之色一闪,脚下连连后退!哗啦,哗啦啦!
只见他体内气血沸腾,宛若受到刺激般不受控制,瞬间透发筋骨皮膜。喀嚓!喀嚓!
几块坚硬地砖脆弱得像豆腐,立刻绽出蛛网也似的细密裂纹!
喷薄而出的流转劲力压出一道道清晰脚印,震出缝隙里头的大片烟尘。「真是摩天金翅、百胜妖刀和血袍老祖?!」
罗平贵喉咙滚动,低头定晴一看,那几颗披头散发的头颅,均带着不敢置信的震惊神色。一双双空洞的眼睛,或是怒目圆睁,或是惊悸莫名。
就像直到临死之前都未想通,自个儿为何会落败身死!?
「一招从脖颈的伤势来看,是一刀枭首!仅用一招就把摩天金翅殷召斩杀!好生凌厉的刀法!」
罗平贵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再望向那位纪千户,眼中充满敬畏。
多年以来,他混迹安州绿林道,聚拢诸多兄弟呼啸如风,成为这块地界儿说一不二的大当家。对于江湖上有名有姓的好手,尤其是辽东数府不能招惹的狠角色。
那都如数家珍,知根知底!
摩天金翅殷召,号称「万里独行,只手摘星」!其人的身法变化万千,鬼神莫测;
轻功更是极为高明,当世一流!
曾在两日之内,横跨三州之地,接连盗走铁剑门的秘传心法、博临崔氏的九凤血玉杯、唐门不外传的五毒神砂!
事后还从潜龙榜第七的流云袖荀飞白手里侥幸逃生,捡回半条命。旋即一头扎进辽东,托庇于三更堂门下,躲避六扇门的追捕。
被这种追不上、杀不死,滑不溜秋的高手纠缠上,简直是睡觉如厕都难安稳。至于百胜妖刀高嵊、血袍老祖这两位,凶恶程度还在摩天金翅之上!
前者本是无名小卒,出身三流的门派。
后来不知从何处得到一口邪异妖刀,似有魔性。每过三日都要渴饮人血,才肯罢休。
只要兵主满足要求,妖刀便会反哺,主动为其增长气血与功力!
百胜妖刀借此实力突飞猛进,干脆将师门、亲友悉数灭尽,一跃晋升换血大成。若非撞到真武山的嫡脉行走江湖,将其重伤打退,这人还不知道要作恶多久!血袍老祖的来头更加了不得,乃是罗刹海黑天教众。
景朝尚未马踏江湖之前,这股雄踞西南的大势力,也被称为「魔教」!
几年后,燕王白行尘率领大军踏破山门,将这帮魔崽子杀得干净,唯独走脱几个小鱼小虾。其中之一,便是这血袍老祖!
他一直隐姓埋名,等到风头过去,依仗一手披风八斩的奇诡刀法纵横数年,概无敌手!
紧接着,又不知道从哪里,寻得魔教残余的经典,学成《倒行逆施心经》,功力再进一步!算是这三人里头,武道最为强横的拔尖存在!
「摩天金翅死于一刀斩首、百胜妖刀被剑气穿脑、血袍老祖硬生生被人捏住脑袋,连根拔断罗平贵眸光紧缩,他越是洞察细致,越是心惊胆战。
邪道旁门三个鼎鼎有名的一流高手,面对尚未及冠的北衙千户,竟像土鸡瓦狗般不堪一击!再想到那凌厉的一刀、锐烈的一剑、霸道的一拳
真真可怖!
这位纪千户的「太岁」之名,果然不是凭空得来!
「纪兄,你怎么到了?我前阵子才从魏教头那里收到消息,说你刚过随州!以
呼雷豹的脚力,也要再过两日才到安州!」
相比起罗平贵的战战兢兢,洛与贞就要轻松许多,俊俏脸上露出一抹笑意,热切问道。「带着大队人马赶路,确实是没那么快。」
纪渊踏进后院,轻笑道:
「只不过路上碰到几个藏头露尾的宵小之辈,我想着风尘仆仆跋山涉水,很是无趣,不如找些乐子。
于是孤身独行,一路跟着那个摩天金翅,追到安州的奔马川,把他脑袋摘了。
此人有些本事,一口气逃了上千里都不停歇,可惜拳脚功夫太差,又没几分胆魄,连我一刀都没接住!」
罗平贵听得额头渗出汗迹,这位纪千户居然是追踪千里,把摩天金翅殷召赶得上天入地无门,再行枭首,让其伏诛!
真不愧为幼凤榜首,傲视同辈的绝顶天骄!「千里缉凶,一刀追命!纪兄好生豪气!」
洛与贞双眼发亮,这等快意之事,简直与他对江湖的憧憬一般无二!他笑吟吟倒了一杯热茶,端给跨过门槛的纪渊,继续问道:
「那个啥妖刀和血袍老祖,又是怎么回事?」纪渊仰头饮尽滚烫的茶水,随意坐定回答道:
「那个百胜妖刀名头震天响,实则人为兵奴,心神都被那口妖刀所控,本身的武功极差。
他以为我横跨府州的千里之地,内息功力耗去十之,欲要行刺连杀气都掩盖不住,也能接暗花悬赏?
管中窥豹,这三更堂实乃一般货色,莫说不值得十万两,那五万两雪花银也给多了!」纪渊一边说着,一边从牟尼宝珠取出数寸余长的乌黑短刀。
五指微微弹抖,极为精纯的内息混同气血,好似丝丝缕缕的焰流萦绕。嗤嗤,嗤嗤嗤!
那口嗜血的妖刀嗡嗡颤动,宛若求饶的哀鸣。
削铁如泥的坚硬刀身,像是投入炙热烘炉,被能能烈焰包裹。通红、发软,直至融化,变作一团可怖的铁水!
纪渊丝毫不惧,扬手一握,周天道场的水字大印微微运转,从掌心喷出阵阵寒流,将其冷却凝固。
这口能够令人脱胎换骨,稳当进入换血大成的妖刀,眨眼就被炼成一团铁胆大小的古怪丹丸。嘎嘣、嘎嘣、嘎嘣!
纪渊抬手丢进嘴里,像是咀嚼炒豆子,将之吃个干净。
这一幕不仅看得罗平贵目瞪口呆,就连洛与贞也有些惊讶。「纪兄,你何时练了一门嚼铁吞金的奇怪功夫?」
「从临济大师那儿学来的本事。」
纪渊心神沉入皇天道图,看到紫气垂流的命数星辰【庞然吞日】闪了一闪,将妖刀炼成的乌铁丹丸消融干净。
一股炽烈的热流窜动于筋骨皮膜,最终从四肢百骸汇入十道气脉!
「再说血袍老祖,这贼人埋伏在我的必经之路上,打算趁着打坐运功的时候,施以暗算。可我这人生性谨慎,留有水火道兵护法,没给机会。
他暴露行踪非但不逃,还要与我斗力,如此张狂,简直不把朝廷王法放在眼里!我只好用一记杀鲸霸拳,送他归西了。」
纪渊语气平淡,好像说着稀松寻常的几件小事。末了,还颇为不满地加了一句道:
「最可气的是,这帮外道余孽,竟没一个人将武功秘笈带在身上。这一通杀下来毫无收获,平白浪费气力!」
洛与贞闻言忍俊不禁,打趣道:
「纪兄你这番做派,比那些外道中人更像余孽我还担心那三更堂的阎王帖闹出什么大动静,想着息事宁人。
没料到,这一见面就得知他们折了三个高手。
看来太岁离了天京城,依旧是那个冲犯不得的天降煞星!」
纪渊把玩着那八宝鸡心盏,碧绿清亮的茶水泛着涟漪,颇有几分风雅。「这位又是哪位好汉?」
感受到落下的目光,叱咤安州的罗平贵连忙垂首,拱手回道:「在下忝为蒲安集的大老板,唯恐贱名污了千户的尊耳洛与贞摆了摆手,打断罗平贵的话头,大笑道:
「这位罗大郎很有手段,人在安州绿林道很有名望。
纪兄你也晓得,我这趟去辽东,为的是开办商行,将通宝钱庄的分号铺开。我父亲常说,做生意的成败,多半在于人情二字。
加上打通白山黑水的商路,还要有些准备。
我看罗大郎为人热情,愿意帮忙,就想拉他进来掺和一下。」洛与贞一边说着,一边用眼睛望向纪渊。
其意思不言而喻,就是以他为主。「罗大郎是吧?」
纪渊大马金刀坐在圆凳上,和气问道:
「这幅沈海石的《倩女幽魂图》,是你拿来的?」
相比起面对洛与贞的恭敬,罗平贵此时多了几分惊畏,紧张道:「没错。在下打听到洛三少喜好沈海石的画作,特地收罗过来纪渊淡淡一笑,展开画轴瞧了两眼,轻声道:
「沈海石精于妖魔鬼怪,阴气森森,诡异非常。洛兄他是风雅之人,怎么可能欣赏得了。
这是他给我求的,我有一大心愿,集全沈海石三大名作。你收罗的这幅画,确是真迹。
应当费了不少心思。」
罗平贵闻言大喜过望,他本来只想巴结洛与贞,搭上通宝钱庄这条线。如今见识过纪千户弹指杀摩天金翅、百胜妖刀、学袍老祖的惊人武功。
又察觉到辽东此行,分明是以纪渊为主,洛与贞为次,所打的算盘,自然发生改变。
若能投入纪千户的门下,给他鞍前马后,莫说把买卖做到靖州,保不准还能成为辽东数府的一方巨头!
「原来纪千户深好沈海石的画作,在下一定竭尽所能,寻来剩下两幅,全了千户大人这个小小心愿。」
罗平贵有种提着猪头找对庙门的惊喜,连忙讨好道。「咱们闲话叙完了,找画的事儿往后再讲。
罗大郎,本官刚才进门的时候,说那五毒叟、鱼肠剑都藏了许久。现在也坐了一阵子,他们都未现身出来,你怎么看?」
纪渊眼皮抬起,眸光幽深,好似海潮涨落,蕴有无形的压力。「这千户大人是说,那两个凶徒就在客栈?」
罗平贵脸皮一抖,眼底掠过惧色,向着四周张望几眼。
此时天色渐浓,大片墨云如层峦叠嶂,经过纪渊那么一问,顿时有股子铜墙铁壁收拢压来的窒息感觉!
仿佛瞧不见的阴暗之处,早已遍布杀机,踏错一步,就要丢掉性命。
「五毒叟七老八十,肖鱼肠面黄瘦削他们的画像,在下都是见过的,倘若藏在客栈,怎么可能无人发现!」
罗平贵脚步挪动,意图靠向洛与贞所在的屋内。
相较于五毒叟、肖鱼肠这种积年老怪、冷血剑手,他的武功堪称稀松,挡不住几招。对方真要有心取其性命,实乃易如反掌!
唯有离纪千户近一些,才能止住心中恐惧蔓延。
「三更堂的头牌,还能不懂易容之术?亏得罗家大郎你是老江湖,怎么连这一层都没想到!」洛与贞眉毛一挑,直言说道。
「可客栈之中,只有掌柜、几个店伙计、以及我专程从州城寻来的大厨、押送货物的镖师拢共二三十人。」
罗平贵声音渐低,耳边冷风呼啸,时近时远。
好似幽魂鬼魅,盘旋于屋檐瓦片之间,令
人心头瘆得慌。
就在他要跨进门槛的时候,纪渊双手撑着膝盖,身子微微前倾,平淡问道:「罗大郎不好奇本官怎么识破摩天金翅等人,又怎么察觉三更堂的踪迹?」罗平贵微微一愣,身子僵在原地,发怔之际,耳边继续传来纪渊的声音:「这帮龟缩于辽东的余孽真个可笑,还以为是江湖势大,广布天下的时候?
他们哪里晓得朝廷的厉害,仅北镇抚司一座衙门的眼线、暗桩、钉子,就遍布四十八府,记录身份的卷宗,足以堆满七八间大屋子!
更就别提南衙的密探、黑龙台散布的谍子了。
区区一座三更堂,他们有多少银子织就罗网?安家、抚恤、逢年过节的俸金赏赐、立下功劳的世袭封荫这些东西,一群只知杀人的屠夫给得了?
没足够的好处,谁又肯拼命?」
罗平贵眼皮一跳,心想好像是这个道理。给朝廷做事,不仅有钱,还能谋个官身。又何必跟着三更堂将脑袋系在裤腰带上!
「那摩天金翅一进随州,南衙的捕风密探就传来消息。
他自以为行踪隐秘,殊不知从入城、住店,皆有密探暗中监视,记录行踪。那什么劳什子百胜妖刀、血袍老祖,都一样。
宗师以下的武道高手,总要吃喝拉撒,朝廷罗网无孔不入、无处不在,焉能躲开?所以,一剑无笑的肖鱼肠,你打算忍到何时再出手?」
话音将落未落,纪渊眸光陡然一转,宛如利箭射向缩着脖子的罗平贵。那端坐的身形猛然站起,霎时如同大岳撑天,将八方风云都压得沉陷!
极为骇人的雄烈气息喷发出来,宛似笔直狼烟冲霄而起,稍微摇晃一下,整个屋宇就要震散垮塌!
「千户大人,不是我」
罗平贵吓得面色惨白,好像面对垂挂而下的万丈狂澜,根本无从躲闪、无处抵挡!嗡!
剑鸣声起!
那抹雪亮的刺眼光芒,居然比刹那升起的锐烈长吟更快一步!咝咝!咝咝咝!
剑气像是细微的游丝,漫天遍野,无穷无尽,瞬间铺满方圆五十步内的每一处地方。好似一场暴雪,洋洋洒洒,落向所有人!
刺骨的寒意、凛冽的杀机!
乃至于蕴含灭绝意味的冰冷剑光!恰如银瓶乍破!
水浆迸溅!
都只在半个弹指都不到的功夫,以无比自然的姿态,跨过那道门槛,倏地逼至长身而立的纪渊!「一剑无血」
极致绝伦的快剑刺杀之下,那袭大红蟒袍鼓荡震动,几欲割开裂口。可无比沉静的心念波动,仍然散发不疾不徐的平淡意味—
「仅就如此,而已么?」
茫茫炽白的剑光大潮即将临近的那一刻,修长的两指轻轻伸出,分明是舒缓的动作,却要更快一线。
那大雪似的漫天剑气,那连绵不绝的锋锐游丝,悉数散尽!周天道场,大印旋动!
滔滔黑水,卷尽万物!
三阴戮妖刀的凌厉气机,霎时就把肖鱼肠引以为傲的剑气成丝,破得一干二净!铛铛!
纪渊修长的两指直似金石铸就,间不容发地夹住剑身!
那抹吞吐不定,宛若游蛇的青白剑气萦绕于那只手掌,却伤不得分毫。
旋即,他一松一放,再以手指撞向剑尖,随着「铛铛」几声裂响,那口三尺余的长剑,顷刻崩断!「这点微末伎俩,也敢接五万两的暗花?」
纪渊眸光闪动,仅用两指就逼退刺杀的一剑无血肖鱼肠。随后借着剑势余力,挺拔的身姿重新坐定,一派从容。
「灵肉合一!谁能想得到纪千户你已经半步脚踏入四重天,
对气机的敏锐到此程度!」剑碎人退的肖鱼肠抹去干瘦老脸的易容面具,眼中带有一丝错愕。
「三更堂对你的底细,还停留在换血九次,兼修横练、内功,体魄坚固,气力雄浑的层面上!没想到你不仅蕴养灵觉,还有一手凌厉无匹的三阴戮妖刀!」
纪渊面无表情,好似随意弹动指甲道:「本官已经瞧过你的快剑了,平平无奇。炼剑成丝的火候,远未到家。
算你运气好,撞到本官的手上,今日让你长长见识。何为电光石火,元磁天刀!」
面皮泛黄,身形瘦削的肖鱼肠并未因为失去剑器,就落荒而逃。他扬手一握,万千浮动的游丝汇聚,复又凝练成剑!
这就是踏入四重天,蜕变真罡之后的好处!
四肢百骸的条条气脉,养出内息易散,缥缈如虚!远不比真罡凝实,可收可放!
「还请赐」
肖鱼肠一剑在手,眸中光亮大盛,正欲跟这个年轻千户比较高低。可他话音还未落地,便就戛然而止,猛地顿住。
「你?」
肖鱼肠面色一僵,眼中闪过某种可怕的猜测。颤颤巍巍,抬起左手抹了抹额头。
一点殷红似血!
紧接着,一条极细的红线顺着眉心,往下蔓延。从脑袋再到身子。
撕拉!好似裂帛!
那道不知何时发出,无形无迹的元磁天刀。竟如斧钺挥舞,立劈而下!
一瞬间就把声名赫赫的肖鱼肠斩成两片!大瓢血如泼墨,洒落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