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安,梅香书堂。
万花楼的胭脂还未在它该存在的那人手里焐热,便又回到许长青手上。
他只能暂且将其带回书堂,并未拿去退掉。
毕竟
林清影说的是气话,气话怎能当真呢?
不过
林清影究竟是为什么忽然生气?
这是困扰许长青整个午后的问题,但,仅凭他这榆木脑袋,是断然不会知晓自己错在何处的。
可,他知道,林清影不会毫无理由的生气
“我到底是哪做错了?”
许长青眉头轻皱,他领着学童诵读放课前最后一篇课文,暗暗轻语着。
“娘子是因为我说想去苏州,然后才突然生气,问题是不是出在这上面?”
“可”
“这句话讲的确实有些不太符合时宜,但,它应当也不会落到让娘子生气的地步吧?”
许长青陷入沉思,他忘了诵读课文。
书堂学童们面面相觑,他们疑惑迷惘,轻声交谈,毕竟许长青先前可从未有过如此模样。
“夫子,该往后读了。”
有人提醒着,唤回许长青的心神。
他默默瞥眼那出声之人,佯装什么也没发生般,若无其事的接着向后诵读课文,却不知他方才的模样,让陈音禾也陷入沉思。
似乎在许长青异样的举动中嗅到些许不太寻常的味道,她极其睿智的点头,眼底漫起丝丝敌意。
“带着胭脂来书堂,且还如此心不在焉,若这胭脂是送小姐的,他与小姐在一起这般多年,又怎会不知?”
“嗯,狐狸的味道”
“看来,我待会归家,该跟小姐说一说。”
临安,万安桥。
繁星明月,夜色撩人。
手里提着从济安堂买来的药材,许长青借明月荧光,缓缓来到家门前。
他今日放课早,但回来的晚了。
原本的话,是想早些回来的,可路上想到林清影喝的那药汤,有几味药材快用完,便转头先去找了唐大夫,由此耽搁了些时候。
“也不知娘子现在还生不生气。”
许长青呢喃着。
他抬手推开院门,迈步走进略显空荡的院内,没有灯火,亦是没有丝毫人烟气。
“不在家吗?”
下意识的,许长青心底升起些担忧。
意识到此事或许比上次他前去点香阁被发现之事来的更加严重
他连忙放下手里药材,再度离开,身形与夜幕笼罩的街道融合。
“这么晚还没回家,去哪了?可千万别出事”
想起上次林清影说自己一人前去爬南慈山便有些后怕,许长青祈祷着,他回望一眼家的方向,却是忽而止步。
那面向明月的屋檐上,单薄孤独的倩影沐浴着银霜
许长青有些错愕,随后,他松了口气。
“原来没有离家出走,而是爬上了屋顶,不过娘子她腿脚不便,是怎么上去的?”
眼底漫起些疑惑,但也不曾细想,毕竟,办法总比困难多,眼下更重要的还是哄林清影开心。
许长青小跑着回家。
他本想施展身法跃上屋檐,意识到不对后,还是取过晌午买的糖葫芦,顺着有些老旧木梯爬了上去。
咯吱,咯吱——
这木梯不大牢靠,每踩下一脚都是对它的负担。
这动静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突兀。
林清影默默收回遥望明月的复杂目光,清冷向声音所传来的方向看去,眼底泛起丝丝慌乱,但也仅是一闪而过,她将这慌乱强压下去。
“娘子,这梯子该换了,我踩两步都感觉它不太牢靠,实在是太危险。”
许长青爬上楼梯。
试图以这般言语让林清影搭理搭理他。
“”
还好,夫君没多想
林清影暗暗松口气,目光依旧不变,好似月宫仙子般清冷,她目光收回,再度遥望远方。
“”
计划,失败了
还好还有另一个计划。
小心的踩着青瓦上前,在林清影身旁坐下,许长青抬手,将糖葫芦递过去。
“娘子,我错了。”
他声音温和,态度极为诚恳。
“你知道错了?”
林清影眉眼轻抬,她接过糖葫芦,眼底却不曾有半分情绪。
“知道错了。”
“错哪了?”
“”
许长青沉默。
这问题,他回答不上来。
他如果能知道自己错哪了,现在哪还会如此的无措的面对林清影?
“看来,只是为了哄我开心罢了。”
林清影眉眼低垂,她将糖葫芦的外衣剥去,露出其内裹着糖衣的山楂。
默默抬手,送到嘴边,轻咬一口
清脆的山楂夹杂着包裹不均的糖衣,那独特的酸味弥漫唇齿。
“我知道定然是做错了什么,所以娘子才会生气,我想认错,可”
许长青试图挽救,却发现,自己的言语有些单薄,亦是不知如何挽救,他的底气有些不足。
即便是面对赵胤坡那金刚境,或者是面对白虎帮那头可比拟金刚境的白虎时,他都不曾有过这般无力之感
“娘子你,并非是无理取闹之人,我明白的。”
“”
林清影没有言语。
她仅是静静遥望那明月,咀嚼着手里那串糖葫芦
虽说,这糖葫芦的内里是酸,但,外衣还是很甜的。
“夫君,明月繁星之间的距离,应当很近吧?”她忽然问。
“很近。”
许长青点头,他知晓这问题的真实答案,但他觉得
现在他应该假装不知道这问题的答案。
可,其实换种说法,繁星明月,也确实距离很近。
纵使相隔光年,对浩渺偌大的宇宙来说,这光年,也不过是等同于两指间的距离。
“那他们,应当也很亲密吧?每日一起出现,再一起消失”
“是这样。”
“他们是夫妻。”
林清影有些天真烂漫的猜测着,笑意弥漫若桃花,话锋却忽而一转,“我们也是。”
“娘子,我”
“我方才,其实是生气的,可在看见夫君你如此笨拙且无措来到我身旁时,我心里的气又消了些。”
林清影静静说着,笑容始终像是若有若无。
“夫君你送的胭脂,我很喜欢,可,你若带着试探,并非真心实意,我便又不喜欢了”
“娘子,我,错了。”
许长青默默认错,心底漫起些愧疚。
“错哪了?”
“错在,送娘子胭脂时,还带了其他想法”
“为何要如此呢?”
林清影微笑,她温声道,“我们之间,何必用这般手段来试探呢?除非,夫君你从未将我放在心上”
“怎会!”
许长青连忙反驳,他将林清影这念头掐断,“娘子始终是我的首位。”
“”
林清影没再言语,她目光柔和些许。
默默吃着最后一颗糖葫芦,还是有些酸,但,不是算到心尖上
这糖葫芦是不大好,可,总归还是甜的。
只要嚼着那层糖衣一起吃,便有回甘在唇齿间弥漫
“夫君,万花楼的胭脂,你应当还没拿去退吧?”
“没退。”
从衣袖里取出那盒胭脂,许长青递过去。
林清影接过。
皎洁银霜洒落,她打量着这胭脂盒。
以海棠木为原料,做胭脂的盒子,再刻满精致花纹,以鎏金镶嵌。
不得不说,价格不菲,的确是有价格不菲的道理
“难怪会如此昂贵。”
林清影把玩着胭脂盒,她漫不经心,问道,“不过,夫君你为何忽然想着去苏州?我记得你似乎早已脱离文坛,不再作诗了吧?”
“总归是位儒生,想去看看,凑凑热闹”
“可,前去诗会的大多是文人,文人多傲骨,亦是有文人相轻之说,夫君你当年”
林清影欲言又止。
“我想,应当是不会吧?”
许长青眉头轻皱,他摇摇头。
当年虽有才子名头,但,这都已经过去多年,应该是不会再有人记着自己了吧?
他不太确定。
“或许呢?”
眸底波光流转,林清影若有所思,她语气带起几分商量,“夫君,这游园诗会,要不,我陪你一同前去吧?”
“啊?”
许长青愣住。
“怎么?不愿意?”
林清影眉头轻挑,她的想法其实很简单。
近日临安风波动荡,这游园诗会在苏州,她若是跟随许长青前去的话,可以暂时避避风头。
而且,也能对许长青有个照应
若当真有哪位如今混成官员,或是哪位有些地位的书生还记得许长青,且对许长青心生妒忌
她也能悄悄出手,敲打敲打对方。
毕竟
自己的夫君,岂能容忍他人欺负呢?
她可是很护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