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氏有“天下第一高门,北方豪族之首”的称号,贞观六年,李世民为了抑制地主豪强,命令官员修订《氏族志》,在修订《氏族志》时,官员根据家族历史、影响力等多个方面考量,将博陵崔氏第二房出身的黄门侍郎崔民干列为天下第一门第,李世民看后自然很是不高兴,遂将皇室李姓排在第一,博陵崔民干降为第三,但是在百姓心中,清河、博陵二崔还是比李唐皇室要显贵。
长乐坊,崔府。
崔民干坐在堂前正在听一个小司打扮的下人汇报情况。
“二爷,你说汉王是不是气疯了,汉王提倡世家大族捐款捐粮,却没有得到什么回应,大都是敷衍了事,像打发叫花子般扔给他几贯钱,就这,汉王还说要在骊山脚下为捐款者勒石记功!”
“呵呵…”崔民干闻言也露出讥笑之色,突然又感觉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勒石记功!勒石记功…”崔民干默念几声,忽然眼睛一亮,“原来如此!”
“二爷,什么原来如此?”小司疑惑道。
“你不需要知道,你只需给我盯紧长安韦杜两家,他们有任何行动,立刻告老爷我便是!”
待下人走后,崔民干意味深长的说了一句“好一个汉王,老夫倒是小看你了!”
“城南韦杜,去天尺五”
这句谚语绝非传说,更不是形容词,自西汉以降就广泛流传于关中士庶阶层,它是对世居长安城南之韦、杜两族密迩皇宫、亲近皇权之政治社会地位的形象描述。
自汉朝以来,两大家族皆是沐弦歌而起舞、尊经义以获仕,家族好礼向学之风由此肇基。
族中子弟或典军抗敌参与枢要,或牧守州县抚民以静,或执掌台衡规治天下,文武昌盛,势重关辅,连大名鼎鼎杜如晦仅仅只是出自杜家的旁支。
城南杜府。
杜连仲端坐堂上,一手抚着颌下美髯,一手用指节轻轻敲打着面前的案几,凝神沉思。
长子杜怀恭坐在下首,锦袍玉带一表人才,手捧着茶盏,却是有些神思不属,坐在那里发呆。
另一位精干利落的五旬老者垂手立在堂中,正轻声汇报着新进得到的消息。
“汉王殿下已经于城门处张贴布告,言及为了表彰新丰士绅大力救助灾民的事迹,特请皇命,于骊山脚下立一石碑,自己亲自挥墨,于三日之后将所有有功之士的名字、事迹书写成册,镌刻于石碑之上。”
老者说话时语调抑扬顿挫,叙述十分清晰。
听到此处,杜连仲微微睁开眼,皱着眉头,似是自言自语道“汉王此举何意?”
杜怀恭插话道“必是那汉王李恪募捐不力,眼看府中粮食见底,便心急如焚,想要以此法鼓励城中富户,踊跃捐献。哼,他也太天真,即便真有那虚浮好名之辈想要借此机会名录石碑,可也只是杯水车薪而已。”
站立的老者也赞同道“大郎言之有理,此应是那汉王无奈之举,老爷不必在意。”
杜连仲却不说话,又闭上眼睛,仔细思考。
半晌,才微微叹口气,赞叹道“真是高啊!”
高?
杜怀恭同那老者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杜连仲看了看一脸茫然的儿子,心底叹息,这个长子头脑才华皆是上上之选,奈何性子太过轻浮,遇事莽撞毛躁,恐怕非是能支撑家业之良才。
自家这一房虽是杜氏嫡支,然则杜氏枝繁叶茂、脉络繁杂、家族庞大,便是同族之间也是明争暗斗、刀光剑影,竞争的意味更甚于亲情,稍有不慎,便被人连皮带骨的吞下去。
杜连仲虽然对嫡子颇为失望,但嫡子毕竟是嫡子,血浓于水,还是对儿子孜孜不倦的教导,耐心讲解道“汉王此举看似只是无奈之下的鼓励之策,实则暗藏玄机,却是叫人不得不心甘情愿的入其毂中。”
见到儿子仍是一脸茫然,浑不解其中深意,只好继续说道“吾且问你,此次汉王募捐,吾杜家捐赠几何?”
杜怀恭挠挠头,想了想“几百贯是有的吧?”说着,不确定的看着立在堂中的老者。
那老者便是杜府的管家,自是清楚此等进出事项,说道“是三百贯。”
“呃……那是少了点儿。”杜怀恭说道,毕竟是堂堂亲王,杜家拿出这么点钱来,确实有些不地道,对于汉王殿下来说,还不如不出,这是打脸啊!
杜连仲对这个整日里只知寻花问柳、斗鸡走狗的儿子愈发失望,语气严厉,训斥道“莫要整日里不务正业,这个家不是我自己的,等我死了,你凭什么撑起门面?”
杜怀恭不怎么怕他爹,笑嘻嘻说道“您这不还在呢吗?再说了,我们可以找一条大腿抱,太子和卫王都可以,无论我们杜家支持那一方,他们必定扫榻相迎,等您百年之后,咱也是有从龙之功,封个国公不在话下,子子孙孙享受不尽,有什么好担心的?”
杜连仲怒道“混账!你以为我杜家能繁衍至今,哪怕改朝换代仍能屹立不倒,是靠着所谓的皇家宠信吗?”
杜怀恭奇道“难道不是?”
杜连仲哼了一声,恨铁不成钢的瞪着儿子“咱们杜家凭恃的,是诗书,是名声!读书才能明理,名声可以传家!”
“历代君王从不敢动杜家,你道是为何?是因为只要动了我杜家,便会引起关中动荡,无数百姓生出异心!”
“为何百姓会心向我杜家?是因为我杜家的名声好,富年不增税,灾年捐钱粮!只要我杜家在,老百姓但凡有个三灾五难,便有个乞讨求助的门路,就会有一条活路!杜家不在了,他们去求谁?”
这番话说得又急又快,喘了口大气,才续道“荀子有云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这句话不仅适用于君王,适用于国家,更适用于一个家族。我们杜家历代,从未对老百姓干过一件丧尽天良的坏事!所以无数昌盛一时的家族倒了,可我们杜家依然存在!现在,你可明白了汉王王殿下的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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