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未然自诩不是大家闺秀,更不是能每日绣绣花喝喝茶,在这房中坐得住的人,每每偷溜出王府,早出晚不归的,
就连管事的老妈子也无可奈何,想王爷远在边地,无处告状,索性对赵未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穆瑢那边,用于拍卖的画作不宜太多,物以稀为贵,多了就廉价,她也只是十天半个月才会取一次图画送去拍卖场,接着就等数钱了。
除了卖画,这段日子赵未然时常一身不起眼的男装打扮,混迹街市,倒是学了不少本事,
不论正经的,还是歪门邪道,投壶打牌,摸骨算命,不在话下,
想着技多不压身,往后逃出了这皇城,不靠穆瑢的画技,也能自食其力,
这样忙忙碌碌,有事可做的日子,她甚至感觉不到疲累,
身体倒是比大脑更实诚,一日在画室对账的时候,竟不知不觉看睡着了,
看了一半的账本松松掂在指尖,要掉不掉,大概睡得太舒适,赵未然身子一歪,险些栽倒下去,
倏然滑落的账本让一只纤白如葱削的手给轻轻接住了,她侧歪的身体也被轻柔地托住,稳稳安放在椅背上。
未曾想未然姐也是这般的不让人省心,睡着了便像个小孩子一样。
微颤的指尖从她肩头挪开,穆瑢心惊胆战地松了口气,这才起身走向案台。
他方作了副山水画回来,看着却不甚满意,有种想将画纸撕得七零八落的冲动。
本来灵感匮乏,回首看着一身素衣的赵未然睡得人事不知,懒懒靠在椅背上,俨然一副静谧的美人图,穆瑢忽觉有些手痒,
赵未然五官端正,又不似寻常女子那般温和,没生得细眉秀目,倒是眉眼浓烈,五官分明,那种英丽的美,有着将军的英烈,又掺着几分公主的风情。
一个冲动没过头顶,穆瑢轻手轻脚地坐上木椅,轻轻展开画纸,提笔将此景描摹了下来。
赵未然睡了两个时辰,他便画了两个时辰,笔落擦了擦额角的细汗,鼻尖都沾上了颜料。
他站起身来,揉了揉有些酸软的脖子,不自觉朝对方走过去,见她还合着眼毫无要醒的势头,想必劳累到了极点。
穆瑢微俯下身,屏息瞧着她的侧脸,不知不觉有些失神,
心底蠢蠢欲动着某种晦涩的情愫,他竭力压制着,无意识咬住下唇,
赵未然年纪同他相仿,虚长个一两岁,到底差了个辈分,横竖是他想也不敢肖想的嫂嫂,偶尔生出些背德的念头都教他羞愧得无地自容,
嫂嫂在他眼里,俨然一位能文能武的名门闺秀,母亲乃前朝长公主,风姿绝代;父亲是威风凛凛的大将军,统领千军万马!
这般可望不可即的人物,小时候见过一眼,便觉惊为天人,
奈何命途多舛,又早早嫁给了三哥,同他从此再无往来。
然而此刻瞧着对方的睡颜,好不容易连根斩断的心思,如今又死灰复燃,
感到脑子里生出的不切实际的念头,穆瑢捏住指尖,心头暗暗自我唾弃,椅上的人却在这时幽幽睁开眼帘,
“嗯,我这是……睡着了?”
赵未然抬眼便见穆瑢直直盯着自己,表情诡异,
这小子刚想干嘛?
她瞧着穆瑢耳根飞快红了,一面诧异着,却也没想就此罢休,心头忽然生出股子调戏良家妇男的恶趣味,
“你脸怎么这样红?没事吧?”
说着出手往他绯红的脸上摸了一把,吓得穆瑢当即站直了身子,
他憋着气,好像此刻连喘气都会泄露出什么不干不净的东西,
生怕自己的龌龊心思让对方知晓了惹人恶心,不晓得自己面对着的哪里是个什么大家闺秀?
赵未然倒是没有为人兄嫂端庄得体的自觉,满肚子坏水罢了。
见穆瑢鹿似的眼睛微微垂着,密长的睫毛扫下来,茫然无措的样子看着有些天然呆,
他脸上神情藏不住心思,这会儿看也不敢看面前的人,找了个蹩脚的理由便急匆匆转身出门,一溜烟往外跑了。
见他窘迫的模样,赵未然不由憋笑,心觉她这么戏弄人迟早要遭天谴!
然而无趣的生活总要添些兴致,总不能去挑逗穆渊,她可没那胆子,也没那兴趣,何况那恼人的煞星也不在。
她动了动胳膊,伸了个懒腰从椅子上站起身来,去收拾桌上的画,
方睡醒迷迷糊糊的,没多留意,赵未然整理画卷时不小心将那副人像也收了进去,一并送去了拍卖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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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地气候炎热干燥,厚重的戎装裹在身上,更是闷得慌,穆渊望着天边那火炉一般滚滚的落日,烤得心绪也越发焦愁,
愁的不单单是这鬼天气,更是眼下这剑拔弩张的战局,不知是不是皇上旨意,禁卫军压着人头拨来的人马,加上穆渊亲领的边军,数量也不足蛮人三分之一,
外加军粮克扣,他们死撑到现在已经是苟延残喘,再半个月弹尽粮绝,众将领恐怕就只能吃黄沙了!
要本王来打,又不给我兵不给我粮,是要我自个儿变出来么?!
穆渊领兵打仗,战场上再困苦也鲜少怨声载道,此刻却忍不住心下牢骚,要知道而今岌岌可危的不止是自己的性命,数万将士的生死当下都压在他肩上,
他抓起酒袋猛灌了口凉酒,本来心情不佳,偏偏这时候卫殷火急火燎地奔过来,杵在他面前就是一句,
“不好了主上,出事了!”
他转头看着对方一张苦脸,将那兽皮做的酒囊往腰间一揣,
“怎么了,蛮人打过来了?”
“不,不是,”卫殷气还没喘匀,脸色严峻地说:
“不知道怎么回事,营中数百骑兵突然,突然一齐闹了肚子。”
“什么!”果然等不来什么好消息,穆渊脸色瞬间更沉了。
该不是补给的军粮有问题?
他下意识想,又觉得不大可能,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对,”
想着这几日发生的事,他神色愈渐凝重,忽然猛地意识到,
“前夜的刺杀恐怕只是个幌子。”
蛮人不是傻子,不会觉得单凭一个会些拳脚功夫的侏儒就能将敌军主帅送上西天!
派个武术不精的小喽啰前来刺杀,倒更像是声东击西,目的不在刺杀他,莫非是……投毒?
不知那侏儒动了什么手脚,显然同此事脱不了干系,穆渊心想:
当日是看着他毙命,尸体被烧了个干净,他又是何时,如何投的毒?
莫非毒物不是他活着的时候放的,而是死了之后?
天色已经不早,穆渊同卫殷举着火把,疾步赶到士兵们休息的营帐,见中招的不仅是人,连同马匹,营中一片人仰马翻,
他也无心听这哀嚎连天,转身走出营帐,心头琢磨着:
军营中,整日枕戈待旦的边军们同吃同睡,吃住都在一块儿,全营上下吃的都是朝廷运来的补给粮,偏偏这百余号人闹了肚子,如若不是粮草出了问题,那便是水源。
穆渊于是立马吩咐军医验了验水,果不其然,银针变黑,水中有毒,
所幸只一缸水被污染,然而这水究竟是何时被投下的毒,却是百思不得其解。
穆渊一面思忖着,一面派遣士兵将那缸子水抬出去,
两个小兵“吭哧吭哧”将水缸搬开,忽见凹凸的地面上蛰伏着一点指盖大小的黑点。
正当疑惑着这是个活体还是死物,黑点见光的瞬间便开始动了起来,
那黑色不明物舒展开身体,尾巴高高扬起,竟是一只蝎子的形态,众人这才恍然大悟毒物的来源。
蛮子的毒药与巫术向来邪门,这毒蝎子不知是什么品种,一滴毒液溶于一缸子水中,毒性冲减上万倍,都能将一众士兵放倒,一滴毒液显然是能当即毙命的毒性!
邻近的士兵一个不留神,那毒蝎身形小而速度极快,眨眼就爬到人身上,贴近裸露的皮肉,直往领口钻,
感到皮肤上教人头皮发麻的触感,士兵扔了手里的刀,顿时慌了神,两手在领子上胡乱拍打,想将那东西给拍下去,
突然感到胸口一点被蜇了下,轻微的刺痛,继而整片胸口都麻得没了知觉。
见状穆渊也是一惧,看那士兵脸色瞬间白了,不假片刻嘴唇变成黑紫色,知道他恐怕是凶多吉少。
他晃了晃站不住脚,“嗵”的侧身倒在地上,蜷着身子抽搐,似乎经历着剧烈的痛楚,痛苦却并未持续多久,手脚踢蹬几下,很快便没了呼吸。
亲眼见识了这毒物的厉害,周遭躲过一劫的人不免有些后怕,不知那蝎子现藏在尸体何处,一时都不敢轻易靠近。
穆渊于是换了把短刀拎在手上,缓缓朝那具小兵的尸体走了过去,
静谧下危机暗涌,忽然听见“簌簌”一声,那毒蝎竟是从尸体耳朵里爬了出来,看得穆渊一怔,随即见那玩意儿蚱蜢似的朝他跳过来,
亏得穆渊眼疾手快,抬手将那毒物一刀劈成了两半。
看着蝎身断成一分为二的两截,“啪嗒”掉在地上,他这才松了口气,
不想刚放松警惕,有毒尾的后半截身子竟突然死而复生,蜿蜒扭曲地朝穆渊爬过来,跳上铁靴,沿着他小腿飞快往上爬,
那毒尾竟是不死的邪物!
穆渊抬起裹着甲衣的手臂想将它拍下来,然而那不足指盖大小的东西晃得他眼花,又飞快朝他腰背上爬,
背部乃视野盲区,看不见摸不着,这一身轻甲一时半会儿脱不下来,穆渊倏然间全无对策,鬓角冷汗尽出。
铠甲坚硬,那邪物于是绕上轻甲柔软的兽皮腰带,尾端毒刺高耸着,眼看就要往下蜇,
“主上当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