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风把皇姐也吹来了。”
皇上不疾不徐地走过来,身后跟着冷梦轻,二人适才也不知道在营帐中做些什么,那女子脸色苍白,满目倦态,鬓角薄汗未干,
长公主向来极有眼色,尤其男女风月之事,她一双魅眼轻飘飘扫过意气风发的皇帝跟一旁白生生的小姑娘,脑中已是二人缠绵床榻的香艳场面。
“自然要来,”
长公主一脸骄横地抱起双臂,
“你们出来游玩也不叫上我,不知道本公主最喜欢看的就是赛马么?”
是最喜欢看英俊的男人骑马。
“那皇姐今日可有好戏看了。”
皇帝笑道,而后便招呼马友们过来,各自骑上挑选的马匹,清空赛道,整装待发。
没傻的都知道,这赛马赛的是世故人情,赛场上没人敢夺了皇帝的风头,不过皇上的马术其实算得上精湛,只要穆渊不参与,这一伙人里没有他的对手。
赛道旁边鼓声一敲响,皇上回头朝冷梦轻站着的方向看了眼,而后一拽缰绳,一骑绝尘而去了。
“三弟为何不上马同他们一起?”公主饶有意味地看着他。
穆渊本就无意于比试,因为实在没有可比的空间,委婉地推辞了对方的美意。
“那可实在是太可惜了。”
长公主轻叹了声,表情透露出些许惋惜,“今日不能一睹将军英姿了。”
穆渊抬起眸,见对方一分不舍,九分风骚的眼神看过来,继而从他领口上扫过,顿觉犹如吃了苍蝇一般恶心,
突然觉得那正自顾自往马厩里走的赵未然在这衬托之下竟也变得可爱起来。
他于是假装没看见长公主一般,转身跟上了自家王妃。
赵未然也从马厩里挑了匹马,她今日本就是来骑马的,这也是穆渊带她出来的本意。
她一面挑马,一面心头想着,自己计划了那样久的出逃王府,其间也不是毫无机会,却是一拖再拖,拖到对王府里的人,甚至一草一木都产生了感情,开始逐渐适应跟习惯了在府中的生活,
顺应跟惯性真的是非常可怕的思想,当下的安稳像一条蛰伏在暗处的毒蛇,你永远不知道它什么时候会跳出来咬你一口。
离开王府,前路是未知的穷凶极恶,眼下的风平浪静却也只是假象,她不能再捂着眼睛自欺欺人,假装看不到平静下的暗潮汹涌,
只觉有时候许久的筹谋,不如一个恰巧的时机。
不知道赵未然这会儿心神不属的样子是在想些什么,穆渊帮她将马牵了出来,在他的印象里,她是会骑马的,她毕竟是赵子骞的女儿。
寻了一条僻静无人的马道,赵未然踩着脚蹬利索地跃上马背,
她两手拽紧缰绳,眼睛盯着远方的树林,思绪就这样飘远了,忽然听穆渊在下面提醒一声,
“抓稳,当心摔了。”
穆渊鲜有的抬起头看着她,见她骑在马背上,身姿潇洒,感到这个人忽然就疏离了,心头竟开始不安起来。
“嗯。”
赵未然淡淡应了声,没回头看他,随即用力一扯缰绳。
驾——
棕马嘶鸣一声,驮着女子飞快朝前跑去了,柔顺的马尾甩着从穆渊手臂上扫过,一阵酥痒。
他笔挺地立在原地,望着那道看得见摸不着的背影,越来越远,最后彻彻底底消失在视线,
突然就想起来老荣说的那一番话,想着就算如他所言,赵未然哪天改嫁别人了,不在他身边了又怎么样?
心头少了一个疙瘩,他难道还会犯贱一样觉得不习惯么?
可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她头也不回地走掉,与他渐行渐远,忽然有种无可挽留,无能为力的感觉,压在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穆渊从未觉得自己会有捆束住一个人的念头,这想法太幼稚可笑,他又不是需要人陪的半大孩子,也不是强占人家姑娘的流氓禽兽,
然而难受的感觉在血脉中涌动,有如实质地敲击着他的心魂,很快将他的思绪打散了,
他混沌一片的大脑没办法想明白这从天而降的苦楚源于何处,此刻只迫切地想要缓解弥散在心头的那股子难受。
原本是要做什么来着的,瞬间没了任何心思,穆渊表情沉冷,此刻别扭成了一尊雷打不动的石雕,站了快要一个时辰。
他站在原地等,没等到对方回来,忽然想起来下元节那天晚上,她也是这么突然间消失不见的。
凉亭内,长公主姿态慵懒地靠在石椅上,摘下来头上的步摇在手间把玩着,一双漂亮的凤眼却出神地盯着前方,
虽然不知道三王爷傻站在原地做什么,倒也不妨碍她欣赏对方挺拔迷人的身姿,直到看见穆渊慌忙牵了匹马出来,潇洒跃上马背,驾马而去的背影超逸霸气,
她终于还是得偿所愿地看见了想看的画面,心说果然将军就是将军,就连骑马都要比芸芸众生更英俊倜傥。
穆渊骑着马一路飞驰,终于停在了一处分叉路口,
额头起了一层薄汗,也不知是热汗还是冷汗,微风吹过凉飕飕的。
道路分成了左右两边,然而两条路都走尽了,也没看见赵未然人影,
又来来回回走了几遍,穆渊一路上左右张望,四下僻静得只能听见心脏“砰砰”跳动的声响。
她不认路,应该看着她的,看着她就不会走丢了……
他默默地想,像在懊恼,血气涌上眼角,而后浑身的温度都凉了下来,
真的找不到了,他要怎么办?
等穆渊回来的时候,皇上等人已经跑了一轮比赛回来了,
他看着这些形形色色的人,累得眼前一片模糊,忽然什么也看不清了。
穆渊疲惫地跨下马,神志涣散地走过去,竟在凉亭下看见了那道熟悉的身影,
赵未然,她就那样大大咧咧地坐在石阶上,发丝凌乱,下巴有些泛红,像受了伤,
心头酸一阵涩一阵,他脚步飞快地走近了些,才看清这人不仅下巴上有伤,脸颊还挂着一条细长的血痕,幸好伤得不深。
穆渊居高临下地盯着她,眉心一下就蹙了起来,声音冷沉问:
“你怎么回事?”
语气严肃得像是训诫,赵未然仰头望向他,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还是画外一道男音替她解释说:
“王妃的马像是突然失控了,”
说话的是个小侍卫,皮肤白皙,五官精致而秀气,然而身量有些单薄,是个刚上任不久,不大会说话的有志青年,
“竟然快要跑出了警戒线外,属下于是抄近路将其拦截下来,然而那马跟疯了似的越跑越快,属下就看见王妃不慎从马上坠了下来。”
还不是这家伙在后头追她的时候,她实在太心急了才不小心掉下去的!
赵未然简直无语到了极点,心说大哥我上辈子是跟你有仇吧?我好端端的跑个路,你把我抓回来做什么?!
这会儿还只能皮笑肉不笑地点头说:
“是啊,是。”
她还没养好力气从石阶上站起来,皇上等人就嗅着风声过来了,
“哎呀,三王妃这是怎么了?怎么伤得这样重?”
“王妃可要当心啊。”
“未然姐你没事吧?”
“还不快叫太医!”
赵未然就这么被一堆人围着“关心”,此刻简直无语地想挖个地洞钻下去,
心说不就坠个马嘛,又不是从十几米的楼上蹦下来,再说她也不是玻璃做的,还能摔碎了?
不要说得她好像身娇体弱啊!
不要说得她好像肢体不协调啊!
她在快要溢出来的关怀中倍感窒息,只有穆渊神情漠然地站在一旁,脸色越来越冷,
他眼睫不眨地看着赵未然,隐约觉得,不是马不受控了,是她自己要跑出去的,
是她自己要走的。
不怪赵未然反射弧长,有的伤是后知后觉的痛,赵未然从石阶上走下来的时候,顿觉浑身都不对劲了,关节错位似的别扭,
她像丢了拐杖的老太婆一样磕磕巴巴地往前走着,冷不防听跟在她身后的穆渊说:
“我抱你。”
“别,我自己能走。”
赵未然又慢吞吞地走了几步,忽觉身子一轻,双脚离地,被穆渊腾空抱了起来,
“就你这龟速,得走到猴年马月。”
穆渊只一只手从后面绕过来环住她腰腹,就将她整个捞了起来,跟抱小孩儿似的,
赵未然愣了一秒,刹时恼羞成怒,
要不要这么侮辱人的姿势!
然而他手劲儿真是大,精壮的手臂将她锁得死死的,掰都掰不动。
赵未然一脸生无可恋,终究还是脚不沾地被穆渊抱回了营帐,心说他是不是有毛病,在部队扛麻袋扛习惯了?
穆渊将赵未然稳稳当当地放在床榻,一双清冷的眸子忽然盯住她的眼睛,赵未然还以为他这表情看着自己是打算要说些什么,什么骑马都能摔,蠢得不行!什么大庭广众的,丢人现眼!
然而她看见穆渊嘴唇刚微微一动,就听门口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
路惟不请自来又堂而皇之地走进来,说是给赵未然看伤的。
虽说此人医术高明确实没得说,治好了他一身旧疾,也不代表能觊觎他的王妃,
穆渊虽十分不满此人盯着赵未然的眼神,介于后者这一副快要散架的身子骨,他于是眼不见为净地掀开帘子,暂时出了营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