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门声让主仆两个疑惑,紫鹃看了看代玉,在获得准许的眼神之后去开了门。
冷风从门缝吹进来,代玉抬头看去,只看见一身灰色的锦袍。
代玉站起来,对眼前人实在没什么印象。
夜半三更来闺阁女儿门前敲门,代玉都觉得有些放浪了,何况封建极了的红楼众人呢。
“敢问阁下有何事?”
贾雨村听到代玉出声有些讶异,这个女学生虽在京城生活了许久,倒也不至于不认识他了吧。
“这才几年不见,竟连为师也不认识了?”
这船上能穿锦袍的人不多,代玉心中本就有了些计较,如今听对方如此说来,便确认了对方身份。
“老师。”代玉施了一礼,贾雨村忙示意让她起来。
见代玉与来人认识,或许有私房话要说,紫鹃很自觉的退了出去关上了门。
代玉对贾雨村印象并不好。
有解析称贾雨村者乃是假语存。听起来便知这人口中是没什么实话的。又看他行事,若非他隐瞒香菱身世,香菱也不会到死不知父母是何人了。
“这些日子送的吃食可还喜欢?”贾雨村匆匆扫视了一眼还算宽敞的船舱,便知贾琏这些日子到底也没叫林黛玉受苦。
代玉不知贾雨村目的,只好敷衍道:“多谢老师记挂。”
“不必如此客气,你我师生一场,你父于我又有再造之恩,我本就该多照顾着你。只是你在贾府后宅,我实在鞭长莫及。如今恩公骤然离世……望你节哀……”
代玉知道甄士隐是贾雨村的恩公,送他银两助他科考,还从未想过原来林如海也算是贾雨村的恩公。
现在细想来,贾雨村被罢了官,若非林如海替他筹谋,想要起复怕是很难,比科考中举还要难的多,如此,林如海的恩情倒比甄士隐还要大了。
人情送上门来,本着不赚便宜就吃亏的原则,代玉自然很乐意接受这份好意。
于是她拿了帕子揩了揩眼角不存在的泪水,凄凄哀哀的说道:“本想在外祖母家中养好身体,过几年便回家奉养父亲,没想到还未等我回报一二,父亲便离我而去。我实在是、实在是……”
“唉,林公与你母亲情深似海,早已沉疴日久,原也是为你才苦苦支撑,现在倒也算解脱了。”
贾雨村这话代玉可从没听说过,对她而言无疑是个大八卦。
她想了想书中,林如海虽有妾室,可也没有庶子女。林家也是世家,林如海还是正儿八经科举出身,贾敏过世未曾留有儿子,按理说林如海也不会因为贾家的势力不敢续娶,可直到去世,林如海都孤身一人,想来除了对贾敏情深似海也没有别的解释了。
“没想到书中最好的男人竟然是自己的父亲。”代玉心中暗自惊讶。
“你放心,林公既将你托付与我,我自会替你安排前程。”
听闻这话代玉瞪大了眼睛,父亲什么时候将自己托付于贾雨村了?要托付不也是托付给外祖母吗?
贾雨村将代玉这番表现都看在眼里,他深知这个女学生从小性格便多疑不爱信人的,何况他虽与她有师生之谊,那时林黛玉年纪小,其实也并不了解多少,如今父母皆去,自然也不会轻易信他。
“我知你不信我,但我也不欲辩解。今日船上众人喝多我才找了机会与你说两句,以后怕是不会再有机会了。我只问你,你对那宝二爷可喜欢?”
这样大喇喇的就问一个未出阁的女儿家喜不喜欢一个人?
代玉都怀疑这个贾雨村是不是跟她一样穿越过来的了,难道这个贾雨村还能让她婚姻自由?
“喜欢如何?不喜欢又如何?”
“你若喜欢,我自是替你争取。若是不喜欢,我便替你打听其他人。”
说了这会子话,贾雨村在代玉心中的形象是一再颠覆。不是个自私自利,冷酷无情的人吗?
这一副为你着想,为你打算,为你出头的“三好老师”形象的人是谁?
难不成这是她代玉的金手指?
代玉口张了又张,想问什么又不敢开口。
“你想说什么就直说,我但有所知,必相告。”
代玉心一横,直问道:“老师明知英莲身世,为何不让她认祖归宗?”
贾雨村没想到林黛玉问的是这个问题,更不知林黛玉如如何得知这件事的。
“老师心虚了?英莲乃老师恩人之女,老师尚且不肯为之筹谋,英莲如今为奴为婢,日子凄苦;我又如何敢信老师会为了我争取什么?”
“你……唉……”
贾雨村叹了几口气,缓缓解释道:“薛家与王家势大是一回事,若咬着不放,英莲怕是命也没了。其二,英莲早早就叫薛蟠占了去了,甄家早已败落了,家中既无亲人,也无田产,让她一个失了身的孤女回去如何生活呢?我着人打听过,薛家大郎虽是个恶人,可家中女眷尚算温和。况且那薛家大郎如今已经是书面上的死人了,按照律法是再无继承家业的可能的,那沙弥明知英莲身份却不告知,也让我发配流放了,到底算是替恩公报了仇了吧。”
香菱如今早已被薛宝钗从薛蟠身边要走,没了薛蟠在旁作恶,跟在薛宝钗身边的日子跟小姐也不差什么。可从千金小姐变成奴才丫头,没有了自由是多么可悲的事情。
代玉转而又想到,自己穿越过来的这位原身,可算是正儿八经的大家嫡出小姐,难不成就有自由了?自由是什么?在这里,自由是运气,是谋算,是需要自己争取的东西。
于是前几日还在忧愁如何获得帮助的代玉非常干脆利落的选择了暂时相信贾雨村。坡脚道人和癞头和尚不能时时相助,她总需要一个能时常联系的人帮她做些事情,这贾雨村似乎往贾家跑的还挺勤快的。
“外祖家总归是外祖家,能养育我几年已经是我的福气了,玉儿并不想拖累外祖家良多。”
代玉这话说的隐晦,若贾雨村懂了也就懂了,不懂也挑不出什么毛病来,就看贾雨村是不是觉得林黛玉这一辈子离不离得了贾府了。
“好,我自与你慢慢筹谋,与你打听京中俊杰。”
代玉心中暗叹一口气,她这两日明里暗里打听着,知道如今林黛玉还未满十三岁。小学未毕业的小女孩,就都开始关心她的婚事了,这简直要比穿越前被逼迫相亲还要难受。
可要是不慢慢的接受这种现况,她连活到成年都艰难,这才是迫在眉睫的事情。
活下去,才能有可能改变一切。
虽夜深人静,到底也怕被人发现说闲话。
幸而贾雨村已经由王子腾作保后补京缺,此次上京见过上司、皇帝,若使些手段便能留京做京官了。到时才于代玉更有助益,因此二人倒不急于在此时就定下所有。
贾雨村离开后,代玉一面略带愧疚的替香菱惋惜,另一面却又难免自嘲的想道:贾雨村与薛、王两家交好的好处如今可不是落到自己头上了么。
听闻贵妃省亲的喜事之后,贾琏兴奋异常,本应年底才能赶到的路程,在贾琏日夜兼程之下,提早了小半个月。
因着年底,又赶上喜事,荣国府和宁国府早已经装扮了起来。牌匾楹联擦洗一新,就连门口蹲的两个石狮子也擦的光亮。
不比林黛玉已经进过一次贾府,作为穿越者的代玉可是第一次实打实的见着京城和荣国府。
自下了船,这两岸的风情便与别处不同。
这一路上停靠过数个码头,江南富庶,码头上大小船只也多,人声鼎沸,熙熙攘攘;也有那小一些的码头,停靠不多,十分的清净自在。京城的码头,还没靠岸就已经听见了吆喝声。
贾琏已经骑着马用马车拉着行李先行回去了。代玉就坐着贾府的轿子,慢悠悠的往回走。反正贾府派了四个小厮和两个婆子,再加上两个抬轿子的,安全问题是一点都不用担心。
毕竟在京城,看见这样的阵仗,也不会有那不长眼的往上撞吧。
但俗话说的好,话不能说的太满。代玉正掀着轿帘偷偷的看外面的街市呢,就听前方一阵哄乱。纷杂的马蹄声,民众的惊呼声,各种东西掉落的声音,一同透过轿帘传进了代玉的耳朵里。
代玉这几个月在大大小小的临岸城镇上浅住了几天,也问贾雨村要过基本风俗书刊、律法要案读过,别说是京城,就算是其他地方,也是严禁在城中跑马的。马匹在城中只能由人牵着行走,马车的马匹也不例外。所以在城中坐车骑马求的并非是速度,只是舒适罢了。
马匹冲撞,轿子也没法再前行了,轿夫只好原地落了轿子,等着骚乱过去。
“姑娘可要下轿躲躲?”外面婆子皱着眉问道。
“外头也不一定安稳,你叫他们几个护好了轿子便是了。”代玉细声细气的交代着。实则是天气太冷了,她不想出去。
两个婆子和四个小厮就围在轿子四周,再加上轿夫和紫鹃,将代玉牢牢护在了中间。
慌乱本就不大,只是因为下雪路滑马匹失了蹄而已,那人很快控制住了马儿,随行小厮气喘吁吁的跑过来告罪。
“先去看看有无人受伤,再与那些摊贩赔些银子。”
“是,公子。”
代玉在轿中听到外面男子的声音,倒还挺好听,按照她的形容就是属于温柔那一挂了。于是代玉没忍住掀开轿帘看了一眼,正巧那人骑在马上四处扫量着,与代玉瞧了个对眼。
代玉瞧着马上的人,白白嫩嫩的,倒是挺好看。
“就是太嫩了,还是个小弟弟呢。”代玉完全忘记了自己如今也还是个孩子,在心中腹诽着马上的少年。
那人本来还在讶异怎么会有姑娘盯着他看如此之久,那审视的眼神叫他有些不自在。等了半天也不见轿帘落下,只好自己夹了马腹,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