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9
骰子骨碌碌地转动。
平滑的石桌上倒映出新人呆滞中带着一丝无语的眼神,仿佛看穿了这个世界浮华的本质,再一次看透了22条神之途径中隐藏的不可理喻和疯狂,以一种超然的视角俯瞰着自己经历的一切。
在“路过的时候偷走一只羊”,“闪”,“售价2000过路费500的特里尔地契”,“斗邪恶”,“青眼白龙”和飞行棋的簇拥下,克来恩放弃了思考,并逐渐理解了高等数学以外的一切。
人被逼急了什么都做得出来,除了数学。
于是,在查拉图说“选一个?”的时候,克来恩当即指向了看起来最简单的一个。
骰子停在了5点,克来恩看着手绘棋盘沉默几秒,让手上的一架飞机起飞了。
接着,他努力思考“……请原谅我刚才的失礼,请问我该怎么称呼您?”
对面的老者整理了一下手上同样离谱的手牌,似乎是把克来恩的无话可说当成了震撼,正在兴致勃勃地显摆自己的“罗塞尔大帝牌组”。
克来恩感觉眼前出现了儿时一起蹲在地上拍卡片的朋友的幻影。
老者闻言停止了摆牌,含湖不清地笑道
“你可以叫我,嗯……”
“查拉图。”
查拉图?
艹!
听到这个回答,克来恩的脑子里所有的吐槽顿时消失得一干二净,只剩一句粗口加粗加黑。
查拉图,密修会的首领,第四纪所罗门帝国大贵族的后裔,安提哥努斯家族笔记的上任主人,罗塞尔大帝的非凡道路领航者,“占卜家”途径真正的高序列,一两百年前就已经是“奇迹师”的隐秘存在,被“魔镜”阿罗德斯认为在晋升序列1“诡秘侍者”的过程中失控为怪物的天使!
这无论哪个描述,对克来恩来说都是目前不可承受之重。
“看你的反应,你认识我?”查拉图笑呵呵。
克来恩念头一转,试探着说道
“我听说过这个姓。”
这让他既有种历史教材里的人物跳出课本,活生生走到了面前的震撼感,又觉得周围的空气似乎变成了实质,一层一层堆积到自己身上,挤压着身体,堵塞了呼吸。
克来恩曾经假想过,也许自己因安提哥努斯笔记而遭遇的一切都源于查拉图的布局,怀疑她是自己最终将要面对的总b,而现在,他遇上了,提前遇上了。
虽说眼前的查拉图不一定是传说中的那个查拉图本人,毕竟这是姓,说不定是对方的继承者,子嗣,兄弟,族人……但无论如何,这都太早了!
我才只是个序列5啊!克来恩忍不住在心里呐喊了一句,同时怀疑起对方是不是真的查拉图。
自称查拉图的老者倒是没给他那么多思考的时间,自顾自的说了起来
“看到那边墙壁上的凹陷了吗?”
查拉图往旁边努了努嘴,克来恩不愿意受到这位疑似隐秘存在的人的诱导,但是自从来到这里之后,他自己也在不断地寻找出去的办法。
所以在等待了几秒过后,他还是看向了查拉图指示的方向。
他看向身边的石像,石像有着一张温柔秀美的面容,正是在教堂地下他最后一眼看到的那位神情有些呆板的天使。只不过天使的身体和人类相彷,没有多长出四条像动物一样的手臂。
而石像后方的石壁,也就是自己另一边的后方,确实有着一块被挖去的凹陷。
那里绘刻着一个又一个短促古拙的符号,但中间却空了一块,没能连接成形。
“那块黑曜石就在我的手里,等你需要离开时,我把它给你,然后我会再告诉你一个开门的符号,它才是在墙上打开真正的逃离之门的钥匙。”查拉图详细地说道。
复杂的特殊的符号……开门的钥匙……克来恩听着背后随风回荡的“霍纳奇斯……弗雷格拉……”这呓语声,脑海内突然冒出了一个符号
那是由众多隐秘符号组成的竖眼!
那是安提哥努斯家族笔记通过感染“厄运布偶”传递给他的信息!
克来恩暗自回忆起那个标志,做出一副惊讶又不可置信的样子“既然离开的办法这么简单,那为什么之前的‘占卜家’都失败了?”
查拉图又开始发出那让人觉得很老谋深算而且听多了就会很烦的笑声
“我的能力有限,并不能在教堂内活动。是上一个离开的人,把黑曜石送到了我的面前。”
“在你之前,他们有的像你一样啰嗦,没来得及在红月清晰前离开这座教堂,被挂到了上面,那位给自己弄了张英俊脸孔的家伙就是,那位五官毫无瑕疵的小姑娘也是。”
克来恩顿时觉得有些说不出话来,他的眼神往上瞟了瞟,高耸阴暗的教堂天顶上,无数双眼翻白的秘偶面朝他们,静静地摇晃。
仔细一看,克来恩意外发现上面的秘偶有些已经破损,不是指衣物破损或者秘偶本身的残疾,而是——有的好像被用蛮力扯掉了胳膊,由于是秘偶,没有腐烂但已经风干的血和骨头连在断口摇摇晃晃,有的头颅缺了一半,有的身上有着血迹,有的和塞尼奥尔一样出现了偏向“恶魔”的变异——结合外面的血迹,这里似乎曾经发生过一些战斗。
还有,红月清晰时要立刻离开……必须认真关注外面的情况……
克来恩皱眉,不动声色地问
“上一个离开的人?”
查拉图笑笑,故意不答,而是掷出骰子。
骨碌碌,骰子停在了3,查拉图手上的棋子这一次还是没有起飞。
“到你了。”
他带着一丝见多识广的骄傲感慨道“这些棋子叫做‘飞机’,会飞行的器械。它明明没有飞艇那样笨重的热气球,却能飞得更高,飞得更快。呵呵,真想知道它飞起来是什么样子啊。”
罗塞尔大帝……剽窃手稿……罗塞尔大帝……剽窃手稿……罗塞尔大帝……
克来恩拿过骰子,掷出“或许是蒸汽动力吧,这是罗塞尔大帝的创意吗?”
“呵呵,可能是吧。”
查拉图似乎另有深意,又好像什么都没有暗示般地说道。
克来恩再一次掷出了5——他皱了下眉,选择了再起飞一架飞机。
查拉图再掷,4,依然0进度。
“年轻人,你似乎玩过这个游戏?”
几回合后,查拉图的飞机终于起飞,他冷不丁开口“现在外面的世界很流行这个游戏吗?”
克来恩早有准备地回答“您刚才讲过了规则。”
“是啊,不好意思,我给忘了。”查拉图像个老年人一样笑着调侃着自己的记性,冷不丁再次开口,“你好像对‘飞机’并不意外,动作也很娴熟,年轻人接受新事物的速度真是快啊。”
克来恩又皱了下眉“它只不过是棋子,到底是什么东西对我来说并不重要。”
就在克来恩开始构思下一句话要怎么应对的时候,查拉图却点了点头,带着若有若无的微妙笑意说道
“这样啊。”
“……”
……他到底想暗示什么?这种语气,像是接受了我的回答,又好像只是在嘲笑我的遮掩,吞吞吐吐的不把话说清楚……占卜家的高序列为什么会是这种德行!克来恩感觉自己拳头硬了。
克来恩按捺着这一丝怒气掷骰,刚好一个3,把查拉图刚出家门的飞机给创了回去。
查拉图眉头一挑,若无其事地笑道
“你开启大门后,这里的历史和命运将发生改变,我切割出来的这影像也会随之消失,到时候,你会看见一罐骨灰。”
“我只希望它们能被洒入因蒂斯首都特里尔附近的塞伦左河里,那是我的家乡,我出生的地方。”
这是主动回答了“为什么要帮助我?”的问题?我还没找到机会问出口……克来恩感觉气稍微消了一些,但随即就发现了一个漏洞
“既然之前有人离开,为什么你还在这里?”
查拉图摇摇头“我不放心她。”
她,果然是她,是爱德华·沃恩……克来恩露出惊容,做出一副被这个信息震撼到的样子,不相信恶魔,但是选择相信我?因为看得出来我有求于你?
念头纷呈间,克来恩决定表现出一些贪婪,让查拉图降低对自己的评价,也让对方认为自己有求于他,所以可以被轻松诱导。
他开口“我需要‘诡法师’序列4的配方。”
克来恩已经通过威尔·昂赛汀得知,“占卜家”的序列4魔药叫做“诡法师”,重点或许在于诡异,狡诈,恶作剧之类,和一直以来的扮演方式契合。因此他直接在查拉图面前说出这个名字,暗示对方自己知道部分配方,可能也残缺,不要作假。
查拉图姿态未变,早有预料地说道
“序列4的魔药确实叫‘诡法师’。”
“我可以把配方给你,只要你愿意相信我给的是真配方。这一局结束之后,我会把黑曜石,开门符号和‘诡法师’的配方一起给你。”
“哎,这对我来说都不是需要在意的事物,只要你能把我的骨灰洒回我故乡的河流里。”
你为什么这么执着于玩一把?
克来恩安静听完,忍不住说
“您的位格肯定很高,遗留的骨灰就这么撒下去,会污染整条河流,留下数不清的怪物的。”
“很仔细。”
查拉图闻言哈哈笑道“不过,我的骨灰里已经没有任何特性,我早就失去了它们。”
克来恩揣测着对方的意思,再次追问起本身非凡途径的事情
“‘诡法师’之后的序列3魔药叫什么?”
查拉图脸上的胡须略微抽动
“古代学者。”
“那对应的序列0呢?”
查拉图又看了他一眼,低笑道“打开门逃离的时候,应该就能知道。”
说话不说完是吧!说话不说完是吧!我最恨你这种人了,总是笑而不语……克来恩顿时有了和罗塞尔相似的感觉。他刚准备继续薅见多识广的查拉图的羊毛,忽然注意到外面的世界逐渐明亮。红月照耀下,天花板上吊着的秘偶们摇摆的幅度开始变大,在空中做出走路的动作,仿佛就要活过来!
克来恩当即变得透明,穿墙而去,进入了最近的房屋中躲避。
大约二十分钟后,红月再次被乌云挡住,克来恩回到教堂里,惊讶地发现查拉图已经起飞了两架飞机,还把自己已经飞出去的一架飞机撞回去了。
“我刚才掷出了两个6和一个4。”
这老头含混不清的声音尽显无辜,就差露出俩清澈透亮的大眼睛了,一看生前就是顶级无面人。
“该你了。”
……克来恩拳头硬了又硬。
查拉图狡黠地说道
“那现在你该回答我一个问题了。”
“你知道‘源堡’是什么吗?”
倏然之间,仿佛一盆冰水从头泼到脚。
克来恩微微皱眉,将脖子上细小的鸡皮疙瘩按下去,不让背后足以浸透衬衣的冷汗渗出,仿佛是一个一无所知的人听到了新名词,疑惑中又带着几分想薅羊毛的心态,不动声色地反问
“这是什么?”
“我从来没有听说过。”
“呵呵呵呵……”
查拉图又发出他那恼人的笑声,听得克来恩头皮发麻拳头邦硬,这心机深沉的老头似乎另有所指,又好像相信了克来恩的说辞那样,略过了这个问题。
他把木头骰子推过去“该你了。”
550
“转圈圈,玫瑰圈!”
东拜朗的一座小城里,街道的空地上,穿着上衣或没穿上衣的孩子们赤着脚,围着一个扎着浅黄色发带的姑娘转圈跳舞,发出稚嫩又快乐的笑声。
远处,大人们木然地看着他们。
浅黄色发带的姑娘看起来疯疯癫癫,却有一双灵气逼人的褐色眼睛,比她的头发要稍浅一些。
她同样赤着脚,脸上涂着油彩,穿着有彩虹般的纺织纹装饰的布裙,拍着手带着孩子们笑道
“满口袋,花艳艳!”
啪!啪!
几声轻响,孩子们的手中忽然出现了娇艳欲滴的红色玫瑰。
玫瑰们从孩子们的掌心长出,似乎是将血液当做了养分,手心青色的静脉如同根系一样凸起,长出红艳艳的花朵。
孩子们依然咯咯笑着,一举一动仿佛略有卡顿,围着浅黄色发带的姑娘仿佛无所察觉般拍着手,把手心的玫瑰揉碎,艳红色的花瓣像雨像血一样从他们的手中落下。
她用嘴巴模拟出枪声,然后像是真的中了枪一样向后倒在了地上,不动了。
“砰砰!砰砰!我们倒下一片!”
“砰砰!砰砰!我们倒下一片!”
“哈哈哈哈哈!”
孩子们齐声歌唱着让人毛骨悚然的歌谣,他们的身体逐渐变得僵硬,动作不再流畅协调。
“哈!哈!哈!哈!”
他们的唇角出现两条向下的直线,大笑时下唇竟然和下巴一起打开,露出牙齿和牙床。嘴巴一张一合只见,发出冰冷渗人的笑声,一顿一顿。
他们的疯狂传染了出去,圈外的成年人们忽然开始疯狂地大笑,奔跑,互相撕咬,亦或是和周围的任何事物互诉衷肠,他们笑出眼泪,笑得喉咙流血,最后把内脏也呕吐出来。
砰!砰!
人们倒下一片。
风把玫瑰花瓣带到小城的各个角落,浓郁的花香掩盖了血腥味。
许久之后,小城里再也没有别的杂音。浅黄色发带的姑娘像是一觉睡醒,舒舒服服地躺在地上伸了个懒腰,陶醉地享受着玫瑰的香气,然后站起来,踮着脚尖绕开地上的血迹和污物。
她的动作有些古怪,仿佛一个被无形的线牵引着的木偶,脚步轻快地走向一辆牛车。
牛安逸地吃着草,背后拉着的板车上不知何时坐了一个面色严肃,神情隐隐有些痛苦的老人。
“杰克斯爷爷!”
姑娘眼前一亮,三步两步地跳了过去,后脚跟染上了点红色的痕迹“你怎么有空来看我?”
神情看上去好像走在路上被人捅了几刀那样难过的杰克斯点点头,嘴角勉强上扬,露出一个让人看了很不舒服的微笑
“小希尔达,魔药消化得怎么样了?”
浅黄色发带的姑娘——“放纵派”的半神,希尔达·冈萨雷斯双手提着裙子,用脚踢开地上的一块石子,笑嘻嘻地说
“两年,再有两年——我就能把‘木偶’消化完毕啦!”
“好。”杰克斯欣慰地点了点头,“阿赫马德肯定会为你骄傲。”
说完,他清清嗓子,试探着说道
“小希尔达,北大陆还有许多可怜的南大陆人和混血儿在艰难度日,现在战争开始了,他们的日子越来越难过,是我们发展信仰,扩大组织的好机会。”
“北大陆的南大陆人?”
希尔达撇了撇嘴“可他们自己乐意去给那些强盗当奴隶呀——真正穷苦的人连船票都攒不出来!没有食物的人们在偷渡的半路就会饿死!我为什么要帮助他们?这是斯厄阿大人的要求吗?”
“学派内进行了一次商讨,商量出了折中的方案。”
杰克斯见她好像要发疯,立刻出言安抚“去帮助那些孤苦无依的混血和南大陆孩子。”
“帮助孩子?”希尔达思考了一下,情绪平静下来,“好呀,那我愿意去帮忙。”
“但他们如果不信斯厄阿大人和母树,也不愿意改信,我就要把他们放在祭坛上。”
“这一次的行动比较特殊。”
杰克斯酝酿了一下情绪,严肃地开口“你还记得……‘节制天使’殿下吗?这是她的请求。”
杰克斯看见面前的姑娘踢小石子的动作一下子顿住了,她唰的一下抬起头,仿佛在那浓厚怪异的油彩和古怪的打扮之下,有一个小姑娘突然之间苏醒了过来。
“节制天使?”
希尔达念了一遍这个称号,愤怒起来“那个骗子——她离开了我们!她不要我了!明明我们没有人记恨她,她却自己跑了!还把自己送到了北大陆人的手底下!”
“我不要看到她!我不要见她!”
她歇斯底里地骂了十多分钟,疯狂地拉扯着自己的头发,赤脚在地上的沙土上划出凌乱的痕迹。
倏然,她停顿下来,再一次用那种年少的目光看向杰克斯
“我愿意帮她……”
“……只要她不再离开我们。”
t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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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拉图得到的消息是——一个疑似被黑夜卷顾的人拥有源堡。
但眼前的克来恩身上挂着的是真造的卷顾,所以查拉图把他划出嫌疑名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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