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扮演阿蒙这种事情,一回生二回熟。
克来恩把单片眼镜放在右眼上,调整了几下位置,仿佛是在欣赏窗外风景般随意地转动着头颅。
前方想要占卜的路人排起的长队缓缓前进,马车终于找到了一个空隙,艰难地跟着别的车往前面挤。
而克来恩一直保持着阿蒙式的笑容,把汗水紧紧地锁在皮肤下面,装作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生怕自己只要一个疏忽就会被查拉图注意到不对劲。
阿蒙分身会故意找事追求刺激,可能真的不在乎被相邻途径序列一杀死,但他在乎!
谁知道万一被秘偶化还能不能复活了?
而且这可是查拉图,有过序列2“奇迹师”经历的查拉图,克来恩不觉得对方会不知道奇迹师的复活要求,只要做出应对,防止他复活,他就直接栽了。
就算查拉图低下了头,似乎是被自己骗过了,克来恩也依旧不敢大意。他用掏怀表的动作作为伪装,手指抓住了藏在外套内袋里的两枚极光会赠与的符咒,并且开始在心中默念红天使的尊名,希望能够赶紧被梅迪奇放进“战争之红”的心灵链接里。
只要符咒一出,查拉图就会立刻认出自己就是拥有源堡的那个家伙,他的身份也会随之暴露。但他都直面序列一了,危险到需赌一把要用符咒自保了,还管什么暴不暴露?
当马车进入长队的时候,克来恩手边的门板忽然被敲了一下。
克来恩的心跳都仿佛暂停了一瞬间,他笑着往旁边看了一眼,只见窗外一个青年正仰着头从车窗往里看,动作反常,神态也有着和年龄极端不符的狡猾老成感。
糟了……克来恩只觉得头皮炸开,即便是扮演阿蒙也没有能完全让查拉图对她放松警惕,毕竟出现在这里的“阿蒙”只是一个半神而已,真正的天使和本体根本不可能出现在雷霆之神的眼皮底下!
查拉图根本没必要害怕他,也没必要为了不和本体产生纠葛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对方完全可以直接把周围的阿蒙全部清除,收获一大把“时之虫”!
那青年路人和克来恩对视了两秒,忽然低声笑了起来:
“你为什么不寄生这个人?”
已经成为查拉图秘偶的青年路人跟着马车前进,又看向克来恩的车夫:“连这个也不是分身。”
果然,就算扮成阿蒙也不能完全让查拉图放过我,但如果不扮阿蒙,一个照面我已经是秘偶了!
秘偶的喉咙里发出克来恩听过的,真正的查拉图的苍老奸诈的声音:
“你不是阿蒙,呵呵……”
就在查拉图说出“连这个也不是分身”的瞬间,克来恩就陡然骤然感觉浑身发冷,四肢僵硬,他勐地攥紧了衣服内袋中的那枚符咒,用古巨人语高声说道:
“无效!”
刹那间,已经到了那摆摊的老人的手边的黑色灵体之线勐地缩回,克来恩的灵体之线脱离了她的掌控,在克来恩的身边环绕成一个圈,就如同当初隐秘小镇的查拉图那样!
查拉图毫不意外地呵呵笑了一声,伸手将客人选中的一组塔罗牌拿到面前,为客人做着解读:
“您要占卜的是目前即将发生之事的进展,这是您选择的,第三组牌……”
苍老的天使将三张牌的第一张翻开,在客人焦急、期待又怀疑的目光中,她不紧不慢地笑了一声:
“哎呀,真不妙,您的第一张牌是……死神的正位。”
她笑呵呵地将牌面展示在客人面前,只见骷髅的手掌攥着一朵即将凋零的花。
符咒化作金色的火焰熊熊燃烧,瞬间就驱散了克来恩身上的僵硬和阴冷感,但克来恩感觉周围的世界似乎一下子变得距离自己极其遥远,深色的迷雾不知何时已经笼罩在了自己的身边,厚重的历史感扑面而来——马车消失了,车夫和自己的秘偶都不知所踪,他被查拉图带进了历史迷雾里!
他一个刚刚晋升的序列3,在权柄方面,根本无法和本身就是历史的一部分的查拉图抗衡!
查拉图完全可以把周围的人都变成秘偶,但她没有这么做,而是选择了稍微麻烦一些的把我和现实世界隔绝……她不想也不敢在贝克兰德动手,哪怕只是转化十几个人都不想。
克来恩立刻有所明悟。
外界的律法对查拉图的压制力看起来很强,争夺源堡的事情众神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她如果不想大范围影响现实,引来乔治三世和雷霆之神的不喜,就只能在历史迷雾里动手。
手上的金色火焰熊熊燃烧。
在制作这枚符咒的时候,真实造物主还是双途径真神,因此这枚符咒也只能使用两次真神级别的能力。
历史迷雾……好在,我本身也算是历史的一部分!
一片闪光的碎片朝克来恩飘了过来,画面中竟然是更加古老陈旧的特里尔。
一处藏在历史中的建筑物出现在克来恩的面前,秘偶栩栩如生,和活人一起谈笑,诡谲的术法四处浮现,一片巨大的湖里养着几条美人鱼。许多人做小丑和魔术师的扮相,好像在开一场盛大的化装舞会。
那块碎片距离克来恩越来越近,刹那间,里面的秘偶、诡法师、古代学者,乃至藏在最深处的当时还是奇迹师的查拉图都一齐朝他转过了头!
第五纪时的密修会!
是查拉图还没有因为晋升序列一疯狂之前的、全盛时期的密修会!
克来恩迅速向后挪去,但碎片中的历史投影们齐齐动手,克来恩的灵体之线如同狂风中的树叶一般剧烈地扭曲起来,被拉伸,扭曲,吸引,往那些“占卜家”的手中飞去!
查拉图知道我是真实造物主的卷者,她不敢带我去第三纪或者第四纪,防止我的符咒和真实造物主的历史影像产生联系……而第五纪,在我来之前,我和这个世界毫无任何联系……
但这段……时间……我还有一……个人……能够……
克来恩的思维缓缓变得滞涩,在“无效”的保护下,他还能在一位天使和数位半神的压力下勉强争取到两秒钟的时间,这已经是难以言喻的奇迹。他费力地攥紧手中金色的火焰,声音仿佛生了锈:
“有……效!”
在最后的不到一秒的时间里,克来恩的右手做了一个抓取的动作,他的肌肉勐然绷紧,一个衣着打扮古老,如同中世纪贵族般的棕色皮肤中年人浮现在了他的面前,历史投影的召唤一次成功!
历史投影的五官柔和,右耳下有一颗细小的黑痣。
是第五纪时,还是“初代拉姆德男爵”的阿兹克·艾格斯!
他刚一出现,克来恩便感觉有另一股阴冷的气息开始和历史中的占卜家们抗衡,这有效地缓解了他被秘偶化的身体,让他的思维缓缓回归正常,但也迅速地让他的生命力开始减少。
这个时候的阿兹克·艾格斯不能说跟他熟悉,简直就是毫无关系!
而阿兹克先生只有序列2,恐怕是不能介入序列一的查拉图的历史迷雾。
目光澹漠表情冰冷的,做古老鲁恩贵族打扮的“初代拉姆德男爵”阿兹克·艾格斯扫视了一圈,身体忽然膨胀,化成了一条遮蔽陵寝上空的巨蛇。
这巨蛇既虚幻又真实,似乎由人类无法理解的事物组成,她通体覆盖着硕大的阴绿显黑鳞片,缝隙间长出了一根根洁白的羽毛,每根羽毛每块鳞片上都有不同形状的奇异符号,即使只是看见,也会让人血肉腐烂,变成活尸。
这是南大陆神话传说里的羽蛇神,她眼窝中燃烧着苍白的火焰,背后展开了一对夸张而厚实的羽翼。
呜的风声里,那条盘踞半空的羽蛇前探上半身,张口吐出了将整个密修会的建筑完全覆盖都还绰绰有余的苍白之焰。
……阿兹克先生的历史孔隙影像肯定比原本弱很多,可也有这样的威势……不愧是死神亲子,拜朗帝国的执政官……克来恩虽然到海上做过召唤实验,之前在玫歌庄园也委托对方出手封印空间,但还是没想到进入状态的阿兹克投影会这么强势。
这时,藏在这片历史影像最深处的查拉图不知做了什么,让潮水般奔涌的苍白火焰全部消失。
克来恩不敢耽误,拔腿就往历史的更深处跑,他跑得一瘸一拐,手里攥着最后一个真实造物主给予的符咒。他要跑到历史的更深处,逃到第四纪,借用当时的真实造物主的力量!
忽然,他呼吸一滞,伸手用力抓挠自己的喉咙,符咒险些从指缝中滑落,眼球不受控制地上翻。
仿佛有一只手从背后抓住了他的衣领,扼住了他的咽喉和嘴巴,意图将他吊起。
克来恩的大脑空白了一瞬间,连一个思考都来不及做出,下一刻,一块历史碎片靠近了他,一只被黑色的铠甲包裹的手臂抓住了不到两秒就要被秘偶化的克来恩,炽白的火焰陡然烧到了他的身上!
查拉图的手一抖,像是被烛火烫到般缩回了手,失去了对克来恩的灵体之线的控制。
克来恩双眼发直,过了足足一秒才像是濒死的人那样大口喘气,心灵链接中的猎人们似乎在吵吵嚷嚷地讨论着中午该吃什么,而历史碎片中的梅迪奇站在一处黑色的教堂的倒十字下,朝他挥了挥手。
历史中的梅迪奇目光灵动,红发张扬,不曾被死亡和数千年的囚禁折辱。
借助克来恩的神秘学联系暂时获得神志的她活动了两下筋骨,伸手一抓,流淌的火焰构筑出耀眼的长剑。查拉图见势不妙立刻操控着这块历史碎片远离,她们曾在所罗门第一帝国和第二帝国共事数百年,就算这位当时的天使之王只能发挥出两成的力气,也不是历史中只有序列二的她能抵挡的!
“怎么出去?!”克来恩朝着梅迪奇大喊。
“我哪知道,我又不是占卜家!”
梅迪奇也朝他大喊,然后拔出长剑,隔着两千年的时光朝着查拉图刺出一剑!
历史投影中的“奇迹师”查拉图瞪大了眼睛,炽白的火焰和剑光带着分开海洋和天空的气势转瞬间就到了她的面前!一剑斩下,整个历史中的古代学者,奇迹师,连同密修会所在的区域都被烧得一干二净。
与此同时,梅迪奇的眼神也逐渐变得呆板,历史投影缓缓回到了倒十字下,一言不发地祈祷着。
两块历史碎片同时结束了它们的斗争,克来恩的周围漆黑一片。
就在这时,流光般细小的火焰从深色的雾气中争先恐后地涌出。
克来恩转过头,只见福根之犬们一股脑地凑到他的身边,用冒着火焰的嘴巴咬住他的衣服,拱着他的腿和后背,示意克来恩跟着它们前进。
……
现实世界中,查拉图的神色微变,才刚跟客人讲起第一张牌。
“……请看这张牌,死神所到之处,满目疮痍,似乎是十死无生。不过这张牌也并没有那么消极,隐藏着‘重新开始’的意思。目前您的事情的进展可能不是很顺利,但其实还有着一线生机。”
政府雇员模样的客人皱了皱眉,怀疑道:
“我听过一样的话,这是你们占卜师的套话吗?就算我只是在办公的时候丢了一支钢笔,我也可以觉得这是事情进展不顺利。”
“呵呵,占卜只是预示,答桉在您的心中。”查拉图一边说着谜语,一边翻开第二张牌。
命运之轮的正位。
“乌洛琉斯……”查拉图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低语道,脸上的表情略微有些遗憾,她没有让政府雇员看出自己的表情变化,语气正常甚至带着一丝羡慕地说道:
“您将会变得意料之外的顺利。”
政府雇员没说话,但表情变得好看了些,人人都是喜欢听正面的东西的。
查拉图不再等待,翻开最后一张牌。
圣杯9的正位。
“……”查拉图陷入了沉默,她的手指轻轻地敲着桌子,语气和表情都变得有些沉重,以至于政府雇员觉得自己是不是抽到了一张不好的牌。
“这张牌代表满足,愿望达成。”
查拉图目光沉凝,伸出手指,点在牌上:“牌面上的人双手高举,表现出满足,因为他达到了自己想要的事情,许下的愿望实现,或者美梦成真,综上所述,您有一个较好的运气,眼下虽然会有着艰难和麻烦,但只要熬过去,就能获得转折……”
政府雇员听得还算满意,一边掏出5便士的酬金,一边还有些意犹未尽地抱怨:
“感觉还都只是套话而已。”
“或许吧。”查拉图随意地回应了一句。她略微闭了闭眼,表情变得有些不好看,“他将达成自己的愿望……他的愿望是什么……不,应该说,不管是什么,他都将达成吗?”
她沉默了片刻,当下一个客人坐下时,她还在盯着眼前的这三张牌思考,过了几秒,她伸手熟练地洗牌,然后从中抽出一张,放在了圣杯9的后面。
皇帝的逆位!
……
“快了,我好像又能和现实世界交互了。”
被福根之犬们簇拥着走向历史迷雾的某个方向的克来恩心中一喜,隐约感觉到了秘偶恩尤尼的灵体之线。就在这时,他的背后突然传来一声轻响。
像是某个人的脚落在地上的声音。
福根之犬们仿佛应激般齐刷刷地转过了头,将克来恩护在身后,冲着克来恩的背后发出难以言喻的吠叫声,而还有几只正在用更大的力度拱着克来恩的腰腿,似乎是想让他快点离开。
“我就知道查拉图不可能就这么放过我……”
那极有压迫感的脚步声缓缓靠近,每走一步,克来恩都能感觉自己的心脏仿佛也被践踏了一下,最后,脚步声在十米左右之外停了下来——如果历史迷雾中有比较明确的距离划分的话。
克来恩缓缓转过头,他敷衍地摸了摸周围的福根之犬,抓紧最后一枚符咒,做好了战斗的准备。
他决定根据这个敌人出现的年代来召唤历史投影,同时代的高序列之间肯定较为了解!
如果不是梅迪奇在第四纪元末死去,凭他们俩现在这个……互为卷者的关系,克来恩简直想把梅迪奇的历史投影跟阿兹克先生一样当万金油用。
克来恩安抚着周围的福根之犬,慢慢地回过头。
随后他愣在了原地,眼睛微微睁大,又陡然皱起了眉毛。
他见过这个历史投影,他在历史课本上,在博物馆的画像上,在“亵渎之牌”无数次见过她的脸,也无数次听过她的传闻;
那是他的同乡人,是他的前辈,是这个世界上仅有的来自过去的人之一;
她的日记帮助自己迅速掌握了这个世界的情报,阴差阳错地指引他走上了占卜家之路;
他也去过南大陆,也去过因蒂斯,见到了她留下的繁华昌盛,也见到了铁蹄之下的满目疮痍。
历史上对她的评价褒贬不一,但无可否认的是,她便是二百年前的时代象征,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顶尖存在之一。
“真是从未想过的见面方式啊……”
克来恩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攥紧手中的符咒,有一瞬间觉得无能为力,不知道该用谁和她敌对。
站在他背后的那道人影有着栗色微卷的长发,蓝眼睛,高鼻梁,薄嘴唇,面目算得上英俊,还留着两撇漂亮的小胡须,穿着绣金线的暗红色斗篷,华贵的貂皮拖在她的身后。
查拉图召唤的正是因蒂斯曾经的皇帝。
罗塞尔·古斯塔夫。
……
就在“知识皇帝”罗塞尔·古斯塔夫的历史投影出现的一瞬间,遥远的灵界之中,冥界的底层,蜷缩在永暗之河的岸边休眠的巨大羽蛇仿佛触电般睁开了双眼。
那张几乎没有任何人类特征的脸上忽然呈现出极其丰富的感情变化,羽蛇展开遮天蔽日的双翼,苍白的双目不断在虚空中寻找着方向。
紧接着,她的身躯迅速缩小,在死神短暂愣神的片刻,巨大的羽蛇就变成了人类的形态时那位五官美却锋利的女皇,被火烧成白色的眼眸中,浮现出了属于希雅·帕伦克·艾格斯的情绪。
“罗塞尔!”
“罗塞尔·古斯塔夫!”
她的执念发出尖啸,愤怒的火焰在心中熊熊燃烧。
“我看到她了,我看到你了……!”
“你在哪里?你在哪里!”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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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治三世:我去,我还没搞仪式就这么刺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