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官今日正式通知诸位,战后百废待兴,重新丈量土地,田亩登记造册势在必行!”马士英看着底下黑压压的人群,带着微笑,大声说道,“基于诸位都是有功名在身的,因此便给予优待,之后,还请诸位多加配合,完成皇上的旨意!”
听到这话,勋贵和地方乡绅们互相看看,脸上露出一丝不屑,都不说话。
这个时候,你就想起我们都是有功名在身的了?之前呢?
皇上的旨意,那是给你的,还要我们配合割肉,想得美啊!
马士英见他们都不说话,以沉默应对,也不在意,依旧微笑着说道:“怎么,你们是有意见么?”
徐文爵虽然只是世子,可代表的是魏国公,自然是站在最前面的,听到他这话,就忍不住面带讽刺,冷笑一声道:“我们能有什么意见?只要大人按律行事,我等身为大明勋贵,还有诸位都是有功名的人,岂会知法犯法,自当全力配合!”
一听他这话,其他勋贵和地方乡绅,全都一起附和了起来。
“对对对,只要大人按律行事,我们自然配合!”
“没错,大人按律行事,我们配合便是天经地义。可要是大人不是按律行事,你说我们怎么配合?”
“要是大人耍什么花招,大明律法,也照样是能治你的!”
“太祖皇帝可是刚刚显灵过,对待贪官污吏,那可是该杀杀,该砍砍的!”
“对,要是谁违背了《大明律》,那就是贪官污吏,绝对没跑的了!”
“……”
他们这些人,一个个趁机用话拿捏马士英,起哄的同时,还都冷眼盯着坐在马士英两侧的锦衣卫指挥使李若琏和东厂提督王德化。
他们的意思,非常明白了。
不过李若琏和王德化一直都是面无表情,压根没什么改变;倒是马士英,还是在那笑。
亏他还笑得出来!
马士英当然笑得出来,甚至连他的耐心都出奇地好,底下这么多人在吆喝,搞得大堂像菜市场一样,他也不在意。
底下的这些人,看到这一幕,顿时心中有点狐疑了。
这个马士英,怎么看着有点不对啊!
他还笑得出来,难道真不怕《大明律》?
这么想着,大堂内的声音越来越小,连带着那些低级功名,站在庭院那边的地方乡绅,也都慢慢地没了声音。
终于,大堂内重新安静了下来。
直到这时候,马士英才微笑着说道:“本官理解诸位都是大明朝的栋梁,自然把《大明律》看得很重。因此,你们放心好了,本官受陛下厚恩,自然也是以《大明律》为重,犯法的事情,本官是绝不可能去做的!”
一听这话,徐文爵等人,感觉更不对了。
怎么就感觉,马士英这个狗官,好像胸有成竹的样子?田亩账册,不是烧完了么?他要重新丈量土地,哪来的依据?
他们正在想着时,却听马士英又对他们说道:“按照《大明律》,诸位都是有功名在身的,田赋劳役皆有限免,至于那些粮田属于限免范围,有据可查的,那是很清楚的;已经查无实据的,以及交了税的粮田,本官就允许诸位先行报备。至于其他粮田,想必就不是你们的了。这些无主之地,都会划归官田。”
一听这话,大堂内,顿时“轰”地一声,一下就炸了。
怎么可以这样?
绝对不能这样啊!
官绅优免这个,哪怕经过历朝历代的争取,限额不断地扩大,那也只是有限的啊!
如今是在万历三十八年的时候,根据十四年优免则例又“加倍常额”制定了新例规定:京官一品免田一万亩,二品八千亩。以下递减,至八品免田二千七百亩。外官减半。未仕举人免田一千二百亩,贡生免田四百亩,监生、生员免田八十亩。致仕乡官免十分之六。
就算是这个限额,也是远小于他们这些有功名的人所拥有的粮田;至于交税,谁会交税?傻子才会交税,最多是象征性的给点而已。
马士英这个狗官,真要按这个来做的话,岂不是……岂不是……
想到这个,想起绝大部分粮田竟然要没了,而且人家还真是依律办事,找不出错来,一时之间,气急攻心之下,年纪大的那些地方乡绅,有好些个当场气晕了!
顿时,大堂和庭院两边都是一阵地乱。有的人赶紧去扶,有的人喊救命,有的人想走,不过都被挡住了;
大堂主位上,马士英和两个厂卫头子,稳坐泰山,压根无动于衷,就让他们在“嗡嗡嗡”地乱叫。
不过这一次,马士英就没有等到他们自己安静下来,而是感觉差不多之后,忽然一拍惊堂木,当即大堂内响起“啪”地一声,把这些互相之间正在低声议论,不知所措的勋贵和乡绅都吓了一跳,立刻停止了说话,闻声看向主位。
只见这时候的马士英,已经没有了笑容,严肃了表情,甚至有点严厉地大声喝道:“诸位都是有功名的人,是我大明朝的栋梁,应该不会有知法犯法之辈吧?”
顿了顿,他的语气又和缓了一点,然后接着说道:“本官知道你们不会知法犯法,因此便根据诸位的限免和交税情况来确认诸位的粮田数量。至于到具体的粮田上,本官看在诸位都是国之栋梁的份上,也给于你们一个方便!”
说到这里,他用手一指大堂外面,然后继续说道:“门口那都有笔墨,你们自己写下你们名下所属的粮田是哪些,别说不记得自己的粮田是在哪里了。真要那样的话,那本官就不客气了,只能根据本官掌握的消息来给你们分粮田了!”
听完这话,大堂内的这些勋贵,还有那些地位高的乡绅,都是傻眼了。
他们听出来了,马士英这是要一锤子把他们捶死,连回去商量下都不可能。
可是,如果要在这里就反对马士英的这些决定的话,怎么反对?
人家这不就是依照律法办事?总不能对他说,啊呀,不好意思,我忘记交税了,现在补交可不可以?
都是大明朝的栋梁了,竟然能忘记交税?这根本说不过去啊!
或者说,天灾的,去年没钱,所以才欠着没交税,现在有钱了,我补交可不可以?
这种话,骗骗远在京师的皇帝,反正他不可能出宫,更不用说出京,那就没问题。
可马士英这人就在南京,随便一查就能查到他们到底有钱没钱!
要是他们都没钱的话,其他人不都已经饿死了?可是,那些中户,下户什么的,不都交税了么!
他们正急得没办法的时候,忽然,东厂提督王德化隐隐一笑道:“太祖皇帝才发话过,对于贪官污吏,该杀杀,该砍砍。正好我们厂卫有点闲,对于万岁爷转达的太祖皇帝的意思,那是肯定要好好执行的!”
一听他这话,意思就是说,他们要是不按照马士英这个方案来的话,那就是贪官污吏了,按照太祖皇帝时候对贪官污吏的标准,那可真是该杀杀,该砍砍,估计也没几个人能剩下了。
一想到这,顿时,大堂和外面庭院里的,又晕了一大批。
甚至有的本来是扶着原本晕倒的那几个,好不容易回过神来了,听到这话,于是,就双双晕倒,叠罗汉了。
一场闹剧,就在钦差行辕大堂内外上演。
大部分人,都是慌成了一团;而两边站立的亲卫,还有厂卫之类的,却是站得笔直,看着这群人在慌乱,偶尔抬头看看天色,心中暗赞一声:今天真是个好天气!
马士英就坐在主位上,心中无比地畅快,看着他们的表情,就觉得格外地爽。
过了一会之后,感觉差不多了,他也不等了,又是拿起惊堂木,“啪”地一声,让大堂内外为之一静。
他也不管那些晕倒的,严肃了表情,当即说道:“想必本官已经交代地清楚了,时候不早了,本官也不想耽搁诸位,就给你们一上午的时间,吃过午膳之后,你们要还是没有定下粮田位置的,那就由本官来给你们分配了!”
说到这里,他转头看向右侧一直正在那边不说话的知府知县道:“相信你们应该也已经清楚本官交代的事情。从午后开始,你们各自回府,立刻按此办理,不得有误。到时候,本官亦会派军协助你们,人手充足,早日完成陛下交代的差事,这才是人趁的本分。”
说完之后,马士英顿了顿又补充说道:“陛下也交代了,诸位在本届上的考核,由本官来执行,就看你们这次的表现了!”
大明朝的官员,都是有考核的,京师的,就叫京察,考核优秀的官员升官,考核不好的自然要惩罚。因此,所有官员都是非常重视的,也往往因此引发党争。
不过这一次,权力在马士英手中了,别的不说,至少这些知府知县官员的官场前途,就定于是马士英说了算。
而按照大明的规矩,主官都是异地为官的,应天府和镇江府的主官,都不是本地人,听到马士英的话之后,均是躬身领命,大声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