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无声的信号一般,伴随着这道血线的,还有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的火焰。
它们像是早早的就为了等这一刻,这会肆无忌惮的四下游走。
不过是转眼之间,整个房间的内室轰然倒塌。
一块块房梁纷拥掉落,波斯地毯早就被烧成了焦黑色的灰烬,地上那些融化了大半的玛瑙珠子也化成了齑粉。
那个装着梅枝的花瓶早就在破裂声中炸成无数碎片,更何况其他书画的摆件。
火势汹涌,外间也难逃一劫,一切的一切都湮灭在这场大火之中。
昨夜一直幸存完好的翘脚楼,也在盈景景出事后一点点被火势吞没。
最先停掉的是镇魂铃。
铃铛里的动静愈发激烈,那些翅膀不知疲倦的撞击着铃铛壁,在多次无果后也不肯罢休。
本以为这样的情况要持续很久,没想到在程潇潇房间坍塌的那一瞬间,所有镇魂铃中的响声无,就连上面的铜绿都黯淡了几分。
不再有翅膀的振动声,这凄厉的铃声也就停止了下来。
刚才一直对翘脚楼有所忌惮的火势,这会猛然而至。它们一整个盖上来,从楼下方开始,顺着楼层往上吞食,像是什么贪食的怪物。
翘脚楼真烧起来反而比其他地方容易着,不消片刻便也幻成焦土和火焰融为一体。那几个镇魂铃倒是被留了下来,没有被火给烧坏。
这会在那一小片废墟中就几个铃铛孤零零的躺在地上,仅剩的铜绿反射着黯淡的光,看起来惨烈至极。
客栈另外的废墟之中则躺着不少尸骨:有的人逃出来了,身子却被毒物咬成了筛子。他们的皮肤上布满了各种牙印,根本没有一块好肉,看起来甚是触目惊心;有的人直接只剩下焦骨,那骨头漆黑,仅存的牙齿也是如此。
大火像是不知疲惫般烧了整整一夜,一直到次日清晨天亮后才逐渐熄灭。那由火中诞生的漫天黑色的浓烟扩散得到处都是,笼罩在整个还阳荒漠上空,天空中密布着挥散不去的惨淡黑云。
整个鹿臾客栈基本被烧得一干二净,只剩下一些焦黑还冒着小火苗的木桩子,不知道是还未烧完的房梁,还是哪处的雕花柱子。
极为少数的幸存者还呆坐在空地上,他们或多或少都是目光呆滞的状态。也有极少数人怀里抱着某个人掩面痛哭,却也却也只是无声的哀嚎。
轰隆’一声巨响,天空中突然传来一阵雷鸣,伴随着的还有照亮一起的闪电。
不消片刻,一滴冰凉落在了一小簇火苗上,发出了一声轻嘶。
有它开了头,其他雨滴也跟随接踵而至。
它们滴在那些尚有余温的焦木上,迅速激起一阵阵四散的青烟。原本有些焦木上的小火苗还想顽强的留下,摇晃着身子不愿熄散,下一秒却被更多的雨水浇灌。
负隅顽抗了好一会,最后一点火苗也化作白色的烟雾在空气中散去,再也没留下什么。
雨越下越大,所有人却找不到一个可以躲避的地方。
也没有人考虑这些就是了,他们最多的就是仰着头随意让雨滴落在自己的脸上,还有人会不自觉的张大嘴巴,去接这场灾难过后的雨滴。
不知人群中是谁先小声啜泣了起来,接二连三的开始有人跟着一起流泪。他们在这片被烧焦的黄沙地上,呜咽着低鸣着,像是刚出生的婴孩一样迷惘,正无助的等待着谁的救赎。
雨丝一直不大不小的掉落着,模糊了这些幸存者的眼,也淋湿了他们的脸。他们的头发和身上的衣裳都被雨水沁湿,那湿漉漉的感觉带着一丝凉意侵入他们体内。
这是还阳荒漠难得的落雨天,没了无穷无尽的燥热,反而处处都透着一股子凄凉。
不知从哪里吹来的冷风几经波折流窜至此,朦胧之中从远处的雨幕里走出几道黑影。
空气中似乎突然弥漫开了一股若有若无的青草香,极轻,不浓烈,带着一股子清冽感,就像为首的那个男人。
男人的衣裳好像是新换的,不似这些幸存者,衣衫褴褛。
其他人倒是没这么清爽,每个人身上多多少少都有被火烧到的痕迹。
其中唯一一个身着白衣的男子,身上的白衣早就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了,上面满是血迹和灰尘,还有被烧到的焦黑色破洞。
几人由远至近,步行的速度很快,不过片刻便站定在了这些幸存者面前。
为首的黑衣男子脸色惨白,浓密的眉毛下一双丹凤眼微翘,眼角还泛着微红。俊俏鼻子下,嘴唇上还带着淡淡的血迹。
只见他薄唇微启,淡淡道:
“本王乃是楚国四皇子,靖王殿下,现下大家深受火灾影响,本王会立刻派手下疏散安顿大家,还望大家能够多多配合。”
此话一出,人群中一片哗然。
特别是再配上小五手上那块明晃晃的令牌,根本没有人会去顾及和猜忌其他。
那一张张麻木的人脸上总算恢复了一丝人气,一些年纪轻的甚至破涕为笑,嘴里更是絮叨着“有救了,这下有救了”。
楚云深没有多言,他的声音还带着浓浓的沙哑感,那是昨晚大火留下的后遗症。
他对着身后的小五慕白等人做了一个手势,几人迅速分散开处理伤员。楚云深自己也没有袖手旁观,扶着两个步履蹒跚的老人家往前面走去。
一群人忙忙碌碌,幸存者里有年轻力壮的也开始帮忙。大家一扫之前的阴霾,开始积极互动,共同朝着楚云深他们所驻扎的营地走去。
营地离客栈废墟不远,仅看一眼便能得知这是新驻扎的地方,那打进黄沙堆里的铁桩子都没来得及完埋起来。
一直到小五他们将所有人都送到营地那边,几人才缓缓舒了一口气,去找站在客栈废墟前的楚云深禀告。
楚云深若有所思的看着眼前的惨景,一直到小五禀告完所有情况,他都背对着小五他们没有转身。
冷风中每个人都没有再开口,小五的话早就被风吹散不知道带到了何处。
半晌后,楚云深终于有了动静。他朝着小五他们摆了摆手,自己则保持着那个动作没再挪步:
“你们先回。”
小五和慕白相视一眼,又和其他人交换了一个眼神,终是没有再开口。
等到脚步声散尽,楚云深才收了收衣袖,又再度看向了那片废墟。
不知何时风中传来了一股玫瑰味,那本是侵略性极强的味道,此时黯淡了几分,反而平易近人了些许。
极轻的脚步声停在了楚云深的身边,火红的裙摆随风微动,簌簌作响。
“殿下后悔了?”
女子甜腻的声音在空气中扩散开,尾音微微上扬,带着说不出的慵懒。
楚云深眉头轻蹙,黑色的靴子在地上微微动了两下,终是没有拉开自己和女子的距离。
女子没有再言语,像是在等楚云深的回答。楚云深却也没有开口,好似没有听到刚才女子的问话一般。
两人如此沉默了一会,女子也看向了那片焦黑的废墟,神色轻松得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客栈是盈老板的,你都不觉得可惜,本王又怎会后悔。”
楚云深终于开了口。
他微微侧过脸来看着身边人那姣好的脸庞,幽幽道。
被他提及名字的女子微微一愣,却是很快反应过来,“殿下糊涂了,这鹿臾客栈的老板盈景景昨夜就已葬身火海。”
楚云深仔细打量着女子那双猫眼,女子则也回以他同样的对视。她的眼中一片坦然,丝毫看不出慌张。
黑鸟墨矅在她的肩上梳理着翅膀,听到这话还对着女子的耳廓亲昵地蹭了几下。
如此显著的特征,此女子分明就是昨夜命丧楚云深龙泉剑下的盈景景。
昨夜小五他们在外救人,同时一直关注着燃烧着熊熊大火的客栈,只可惜他们左等右等也没能等到楚云深玄色身影的出现。
“不行,我要进去看看。”
小五在大火前紧张地踱着步,终是脚一跺,心一横就要往火里冲。
“他昏了头你也一样?”
原本还在给人施针的慕白快速落针,下一秒人便飘到了小五面前拽住了小五的胳膊。
“这么危险你进去干嘛?”
由于刚才一直忙着施针救人,慕白的额头和鼻尖早就沁出了密密麻麻的细汗。
这会由于肢体动作的加大,那些汗珠顺着慕白的脸颊掉落,跌至他的眼边,倒像是摇摇欲坠的泪滴。
“暂且不说你进去了能不能找到他们,依照现在的火势,你根本就无法走到那楼上的南厢房。”
慕白没有去管这些汗,他只是更加用力的拽住了小五的胳膊,用其他人从未听过的严厉语气说道:
“所以,不许去。”
小五一直被慕白拽着没有吭声,他垂着头像是在沉思些什么。
这会好不容易等慕白说完了,小五沉吟了片刻,终于抬起头来,目光沉沉道:
“我知道你是担心我,但,那是主上。”
他一点点将慕白的手掰开,火光将小五的脸衬得通红。他的眼圈也微微泛着红,一张圆脸上满满都是倔强。
慕白怔了怔,居然任由小五动作。
直至把慕白的手完从自己胳膊上拿来,小五才在两人交汇的手指处紧了紧自己的手。
感受到手上传来的力道,慕白像是被叫醒般回了神。
他在下一秒迅速收敛了自己脸上的情绪,那双桃花眼中闪着前所未有的坚定:
“那行,我陪你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