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美国远征军第二军的官兵来说,一九一八年的夏秋交替之际的这段日子是一场永远的噩梦。
在逝去的这一段时光里,整日与流感为伍,与死神为伴。在令人心寒肉跳的暴力血腥的炮火轰击中惊惶度日。
约翰尼从那满是泥泞的沟壕里幸运地逃脱,幸运地回到了奥尔良,但是奥尔良的情况比沟壕的情况更加糟糕。
奥尔良的南岸城区大部分已经被德军占领,联军努力在卢瓦尔河畔打开一个缺口,让联军通过这个缺口撤到北边来。
德国人的炮火疯狂地打在卢瓦尔河的河面上,密集的水柱在河中不断地冒起,带着人的肢体、船只、木板以及河底的淤泥。
河水已经沸腾了起来,河面上的浮桥断了再建,建了又被炸断。南岸的河岸边,挤满了人群,人们像下饺子似的投入河里,企图游到对岸。
炮弹爆炸掀起滔天的波浪,淹没了又浮起了一批又一批的人头,在下游一点的地方,河面上漂浮着密密麻麻的尸体和被打碎的肢体,血水染红了整个卢瓦尔河。
然而在奥尔良北边,并不比南边好多少,这边虽然德军还一时难以占领,但是另外一件更加可怕的事降临到人们的头上。
南岸爆发的流感终于漫延到北岸来了。
之前,南岸就是因为爆发了流感,中**团和外籍兵团不得不撤出了奥尔良,但是英法联军却无视这一现象,毅然占据了中**团撤出的区域。
英法联军已经极力地采取了各种措施,努力将流感控制在南岸,但是事情不会那么简单。一是本来北边就有流感发生,这个时候全世界都在爆发,而奥尔良本来就非常严重;二来,战争之中,特别是在现在这种不利于英法联军的局面之下,根本就没有办法进行有效的控制。
流感最终还是在这个城市大规模地爆发了。它甚至比德**队占领奥尔良更加让人可怕。
在奥尔良已经乱成一套,在可见的地方,街道上到处可见死尸,已经没有人力清理,人们走在街道上。会忽然倒下不再起来。
联军指挥部决定放弃奥尔良。
约翰尼穿着吉姆的长靴。跟着联军走出奥尔良,突破了德军的封锁,来到一个叫做卢里的小镇。在这里他遇到一大批美军,约翰尼终于像找到了自己的家人一样。高兴了起来。
然而,他高兴不到半天,噩耗再度传来,他们又再度陷入中德军队包围,这一次是前后夹击。没有坚固的沟壕也没有城市的掩护,情形更加凶险。
卢里小镇顿时变得混乱起来,宪兵们努力维持秩序,一些军官还努力地鼓动士兵重新集结,重新投入战斗。
人群中有一个年轻人拔开众人向约翰尼挤过来,问道:“请问你是第二兵团e连的吗?我去过e连,我见过你,吉姆是我堂弟!”
“我也见过你,你叫保罗是不是?”约翰尼说着。把脚下的靴子在地上用鞋底搓了几下,沾上了很多泥土。
“太好了,在这里也能遇到熟人!”保罗挤到约翰尼的身边,兴高采烈地说道。
约翰尼也很高兴,保罗虽然只见过一面。但是在这里却是唯一的一个熟人,有熟人在身边,总算是一个安慰。
“吉姆呢?他在哪里?”保罗问道,
“失散了。”约翰尼说道。他不想把他堂弟已经死亡的这个消息告诉保罗,“不过。听说他已经到了那边了…”
约翰尼的意思是说做了俘虏了,在这里,俘虏并不是一件多么屈辱的事,而是一种奢求,因这样起码可以生存下去。
“到了哪边也好,只要能够活下去,战争结束之后就能够回家。”保罗说道,“再不济,剪掉两个手指也行,我听说英国人都这样,总好过死去的好。”
在乱哄哄之中,部队又被一群宪兵和军官重新编整起来,一个连一个连地带出小镇,往那枪炮声轰鸣,火光闪亮的地方而去。
很多人都没有武器,保罗分到了一把小铁铲,而约翰尼只有五发子弹没有枪,临时的连长对他们说:“要枪,到战场上去抢,中国人使用的都是半自动化的步枪,拉一下枪栓就能够打上十发,非常好使!”
在小镇约三公里的地方有一道小山岗上,在这里正好可以修筑一道防线,本来要在上面修建一条战壕的,但是刚刚挖到不到一半深,倾盆的大雨就打断了他们的计划。很多人都很悲观,不愿意做这些没有用处的功夫,如果有力气,不如跑远一点,躲开中国人不就行了吗?
临时的连长说:“跑跑跑,跑到哪里去?前面也被德国人堵住了,我们从图尔就开始跑了,难道我们还没有跑够吗?”
军官的话没有人听,大家都已经没有了斗志,只想着如何保全性命,只想着战争什么时候结束,他们好坐船回家。
枪炮声越来越逼近,所有的人都变得更加惶恐,在雨水的冲涮之下,脸色苍白,有人惊恐地把自己的脸埋在泥土之中。
“保罗,你想活着回家吗?”约翰尼问道。
“当然想。”保罗回应道。
“我们这些人是挡不住中国人的。”
“那怎么办?等等他们一来,我们就举手投降?”保罗问道,“不过我过中国人的冲锋,所过之处,极少有活下来的,投降也是一件困难的事。”
“等一下中国人过来,他们一开枪,你就假装受伤,然后我把你背下战场。”约翰尼说道,他的声音被雨点声掩没了,只有最接近他的保罗才可以听得到。
保罗点点头,这也是一个办法。
这群残兵败将的美军趴在山岗上的一道浅浅的战壕里,被雨水淋着,浑身泥浆和粘满了脏水,眼睛里湿汪汪地望着前面,等候着中国人的出现。
中国人很快出现在他们的面前,他们人散得很开,远远上去漫天遍野似的。但是实际上人数不是很多。
在接近防线的时候,中国人首先打出一连窜的枪声,卧在山岗上的美军士兵就倒下了一大片。
“是时候了,保罗!”约翰尼叫道。
但是,保罗的脑袋一歪。就斜了下去。脑门处出现了一个血洞,鲜血伴着一丝热气流了出来。
保罗的脑袋露得过多了,约翰尼一阵后悔,没有事先告诉保罗。以及于他就这样一下子就死了,没有人再和约翰尼演戏。
不过约翰尼却悲伤绝望地叫了起来:“保罗,你怎么了?你受伤了!天呀!我背你去急救所!我可不想在等担架的时候,让你流血死了。”
事实上没有人理会他,连长在第一轮的打击中。也死掉了。只是雨太大,没有人到。
约翰尼背起保罗的尸体,翻过战壕就往小镇的方向跑去。
刚刚跑到了山脚下,约翰尼回头一,在他后面,三三两两的美军也跟着跑了下来。
约翰尼知道,这也许就是剩下的能够跑的全部人了。像这样的乌合之众,中国人一阵枪弹就能够筛去一大半。
约翰尼干脆丢下了保罗的尸体,拔腿就向小镇跑去。
身后炮弹仿佛就在跟前嘶鸣着炸开。枪弹在雨中啾啾地飞过,撞开了雨点,将奔跑中的美军士兵打倒在地上,
一群中国人从山岗下的公路绕了过来,而另外一群中国人已经从山岗上漫过。就像海浪漫过沙滩,那些由沙子堆成的城堡在一瞬间就被冲毁一样。美军临时组建的防线没有起到任何作用,就被一冲而跨。
跑入小镇,街道边上有一个士兵倒在街道上。样子非常年轻,他低声哼叫着。见到约翰尼就哀求着,说他的胫骨被弹片击碎了,希望约翰尼把他送到急救所去。
约翰尼劝慰他说:“孩子,已经没有急救所了,要救伤只能到了中**队的野战医院去,他们很快就会过来。”
“你倒是因此得救了,孩子,你受了伤,中国人不会向你打枪了,只要你手里没有武器,不要反抗。”
“我还想像你这样呢,这仗不知还得打多久才完。”约翰尼说着,也不再管这个小兵,快步向小镇跑去。
相对于这个小兵,约翰尼觉得自己更加可怜,这个小兵的战争已经结束了,而他自己前路还不知道在何方,这段时间他一直在跑,从图尔开始一直跑到这里,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一个尽头。
小镇里陷入更加混乱之中,街道上到处是像无头苍蝇一样的人,大声尖叫着。约翰尼也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办。他心里只有一个信念,就是离开这里,离中国人远远的。他要穿过这个小镇到安全的地方去,虽然他不知道什么地方安全,但是,远远离开中国人总是正确的。
一个士兵见到约翰尼,于是跟着约翰尼跑了起来,有一个就接着有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很快,约翰尼就拉起了一个长跑的队伍,沿着街道向小镇另外一个出口方向跑去。
皮鞋踏在街道的石板上,雨水纷纷,发出噼啪的响声,场面也非常壮观。
然而对面的街道出现了一批人影,他们矫健的身影和枪口喷射出来的桔红色的火焰,约翰尼再熟悉不过,这段时日的恶梦里,经常出现的就是这样的情景。
约翰尼马上扑在地上,跑步的惯性让他庞大的身躯像砸在街道上似的,发出巨大的响声。
子弹从他身体的上方飞过,打在跟着他跑动的后面的人身上。
一个瘦弱的身体倒在约翰尼的身旁,血像小水流一样从胸口处淌出,他的眼睛望着约翰尼,好像在问:我们往哪里跑?
约翰尼心口觉得一阵疼痛,不知是伤心还是中了弹。他想伸手去摸,但是手掌已经不听使唤,好像身体已经失去了所手的力气。
鲜血顺着雨水流淌下来,在街道上,是红色的,不像河里,人的血和泥浆和雨水混合一起,颜色是暗黄色的。
中国人的脚步踏着雨水跑了过来,声音非常清脆,可以听出他们心情非常愉快,表情非常轻松。
“也许是时候结束了!”约翰尼在心里对自己说道。
一个中国士兵从约翰尼身边经过,到他脚上的一双漂亮的长靴,于是把它脱了下来,给自己换上,在地上踏了几下。
“刚刚好,非常合适。”约翰尼还没有咽下最后一口气,他在心里对自己说道。
一丝闪光从约翰尼口袋边闪过,士兵回过头来,从约翰尼身上。掏出两块漂亮的怀表,在约翰尼面前晃动了几下。
“这是吉姆的,另外一个是中尉的,请你转交给他们的亲属!”约翰尼咽下了最后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