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父去世的第二年冬,小姑出嫁了。嫁到故河口天鹅大队的三小队,现今天鹅洲天鹅村三组的一户姓龙的人家。龙家母亲,高高瘦瘦,二十八岁就守寡,年岁跟祖母差不多,养有三个儿子,一个女儿。大儿子,二儿子,和大女儿都安家了,还有个幺儿子未成家。小姑嫁的就是龙家的幺儿子,叫龙七声。
龙七声是个老实人,长着一幅紧扎的身子骨,人高马大,相貌英俊,说话声音洪亮,干活是把手。虽然家庭条件不甚好,但作为一个农民,自身条件还不错。那时农家女儿找男人,都要身体结实、老实本分,干活是把手就可,家庭条件倒在其次。就那个时期,哪家的条件会好,有口饭吃,能活命就不错了,将就得了。实在没有多少选择的余地。
龙七声说起话来,笑眯眯的像个孩子,口无遮拦,心中似乎很快乐,快乐得像头猪。这么说吧,七声人品虽好,但没头脑,有勇无谋之辈,用现在的话说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一双眼睛还特别的喜欢翻白,一笑就笑出白眼珠。实说这可不是啥好模样。但七声不笑不说话时,非常酷,走路昂首阔步带风,帅呆了。
小姑的这桩亲是天鹅村三小队的章伯婆做的媒。章伯婆是祖母早前在天鹅村搁的一姐妹。因同着父亲的牌章字,而她的男人又姓陈,这样的巧合。于是祖母就与章伯婆搁了姊妹妯娌。我与姐妹们都叫章伯婆为章奶奶,叔们小姑叫章伯婆为章伯妈。每逢过年过节,家里红白喜殇都有走动。两家作为亲戚走动了几十年,不亲也走亲了。从我小时候开始记忆起,每年春节必须给章奶奶去拜年的。叔们小姑加上我等小字辈的,拿着包裹与酒,一帮人马可热闹。
章伯婆家的情况上好,住的房子是青色熟砖,白色墙壁,蓝色瓦。所谓青砖白墙蓝瓦房,当时故河口最好的房子。堂屋墙壁上贴了许多抗日战争的连环画,还有逼婚记,刘海砍樵等古装戏曲连环画,墙壁就如一座小小图书馆,十分丰富。那时我拜年一到章奶奶家,就盯着墙壁一看看半天,算是学到了诸多知识。我真不知道章奶奶的儿女们是否都是高材生,咋地会在墙壁贴着那般好看的连环画?
章伯婆与龙七声同住天鹅村三队,在黑鱼浃浃畔。据说黑鱼浃有一脚盆大的黑鱼由此叫黑鱼浃。人一到黑鱼浃洗澡或打泡鳅,那脚盆大的黑鱼就从水里腾地一下蹦出来,然后喷地一下落进去,咚地个真是惊鸿一瞥。
黑鱼浃是故河口那次缺口奔出来的一个水浃。黑鱼浃浃畔,田亩广阔,土地肥沃,与柴山靠近,与天鹅洲湿地仅一堤之隔。养鱼摸虾,放牛放娃,开敞得很。
小姑父虽家境差,但人勤快,劳力又强,家处环境也好,想好的生活,弄口饭吃不难,成一个家,也能温饱。小姑若嫁给龙七声,会是个幸福的农家主妇。
章伯婆与龙七声的母亲要好,在黑鱼浃浃畔洗衣服时常遇见,田地里干活也有碰见,一来二去就成了好姐妹,由此给龙七声做了这个媒。
起初小姑并不同意,觉得龙七声徒有一幅好皮瓤,好看不好吃,脑子不行。
章伯婆一听,就打破:“幺丫头,话可不是你说的,你有划算调摆的能力,七声有劳力,家住黑鱼浃畔,靠浃也有饭吃,你与他就是天注定的好姻缘。故河口难得遇见七声这般英俊勤劳善良老实的男人,这般实诚的人家,打小吃过苦的,晓得心疼人。”
确实实诚的人家,故河口再没有比龙七声家里条件更差的人家了。母亲守寡,自己老幺,不等同于孤儿?只是章伯婆的逻辑确实摆的太强,穷人家的儿子早当家,龙七声从小没父亲,就一个寡妇拉扯大,肯定晓得疼老婆,爱家,女人找男人就得找个牢靠实诚的,龙七声正合意……
章伯婆不愧媒婆,说来振振有词,一套一套。连友打卦祖母也被说服,非常认可章奶奶的说法。父亲也不反对。母亲二婶子几个嫂子也觉得不错。由此这桩亲由不得小姑自己,就定下来了。至于如何的订婚礼物还是仪式,我一概不知。
但记得春雨绵绵的一天,姐们去祖母家找小姑玩,我跟去了。一进门就看见龙七声在小姑的房间玩。房间阴沉潮湿,还有些冷。貌似倒春寒,还下着点雪。
小姑睡在床上,却没睡着。七声坐在小姑的床沿,用手揉着小姑胸前的被子。边揉边咯咯咯地开心大笑,像公鸡发欢一样。外面冷的,屋里似乎也不觉得暖。见我们进去,小姑就从床上半起来,半藏着身子在被子里。叫他拿东西给我们吃。有糖果,发饼等。也许是小姑订婚的糖果与饼子,谁晓得呢?
我们围着那盘糖果发饼坐了会,也没拿过来吃,眼睁睁地看着小姑,等小姑起来跟我们说话儿。可小姑没起来,也没跟我们说话。只是七声停住了公鸡发欢般的笑,不再把手放在小姑胸前的被子上揉捏。我们呆坐了会,就走了。
小姑见我们走了,原整个儿地躺进被子里。七声呢,原将手放到小姑胸前,揉小姑胸前的被子,揉得小姑脸色绯红的也咯咯咯地直笑。小姑咯咯咯的笑声就从窗户传到我们耳朵里。我们姐妹面面相觑的,显然有些尴尬。小姑的笑声似乎就是单纯的笑声,里面并没有参合任何情绪的成分。让我们听着有点不爽。
“小姑有了龙七声,真是一点都不好玩了。”
“小姑有了龙七声,都不跟我们玩了?”
“我看小姑变了,房间的那张逼婚记的挂画都不见了!林黛玉与贾宝玉的画儿也没了?小姑有了男朋友应该挺高兴的,咋地我听小姑的笑声像哭,挺无奈?”
“你耳朵出了毛病呗,怎么我听小姑笑得可欢的,我还发现小姑房间里的林黛玉不见了,是换上了龙七声送来的日历挂画?可是一天天地撕掉。小姑等不及要嫁人了?”
“你放屁,小姑才不急于嫁人呢?肯定是那个龙七声等不及,你看他那个样子,恨不得将小姑生吃了似……好恶心……”
几姐妹在回家路上嘀嘀咕咕,议论纷纷,不知心里啥滋味儿。
最后大姐总结性地说:“看来小姑不久就要嫁给那个叫龙七声的男人。”
……
姐们听了大姐的总结,就踢着地上的雪,嘀嘀咕咕的议论,语气里有不安与不满,也有一丝儿按捺不住的欣喜。大姐用脚扑扑地狠狠地踩了一下地上的草,顿住脚,兴奋而又失落的对我们再次宣布:“姐妹们,不久我们的小姑肯定要嫁给那个叫龙七声的人。”
果然,就在那年冬,小姑嫁给了龙七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