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众手中最大的武器除了超越时代的黑科技之外,剩下就是对原本历史进程的了解。这种对于历史大趋势的掌握可以让穿越集团在壮大中尽可能少走弯路,少犯错误,需要站队的时候能保证每次都站在于己有利的一方,算是一个相当有力的金手指。必要的时候,还可以适当地玩一点剧透把戏,以便在明人心目中树立起未卜先知的形象。
当然这种剧透的度必须得把握好,否则有可能会弄巧成拙,甚至搞不好还会惹祸上身。前次李奈造访胜利港的时候,宁崎曾经用后世带来的地图向李奈科普过世界地理知识,后来有人质疑宁崎的这种变相剧透有可能会被揭穿,因为西班牙人和葡萄牙人早在一百多年前就已经到达美洲并且建立了殖民地,而荷兰人也在1610年的时候登陆了北美,并且在穿越集团来到这个世界的一年之前,无耻地用60荷兰盾从当地印第安人手中骗取了曼哈顿岛的所有权。“福瑞丰”如果跟这些西方国家的商人有贸易关系的话,那么宁崎当时吹的那些牛大概很容易便会被揭穿了。
不过宁崎对此持有不同的看法,他认为西班牙人在这个时候占据的地区主要是南美洲的西海岸、加勒比海群岛以及墨西哥湾地区,而葡萄牙人则根本没有涉足北美,他们的殖民地是南美洲后世的巴西这块区域。真正在北美落脚的是法国人、英国人和荷兰人,不过这个时候这几个国家的殖民者也还没有深入到北美洲内陆,只是在东岸建立了若干殖民点而已。对于这些国家来说,北美洲的西北还有辽阔的未知区域,谁又能有证据否认那地方不会存在着一个“海汉共和国”呢?
至于有人认为让李奈看到世界地图不是一个明智的举动,宁崎也作出了相应的解释——意大利传教士利玛窦早在1584年就已经在大明出版了《坤舆万国图》,著名学者李之藻1602年时对这幅图进行了完善和再版。而除了他之外,明末理学家章潢的著作《图书编》,学者冯应京的著作《月令广义》,以及学者潘光祖的著作《汇辑舆图备考》中,都各自有收录世界地图在内。这些地图在地理名称上大多参考了《坤舆万国图》,只是在细节上有所差别而已,当时的明朝知识分子中已经有相当一些人了解世界地理的大致分布,宁崎所出示的地图只不过是更精确一些而已,真要说多稀奇那倒也未必见得。
后世也有人从《坤舆万国图》一些细节中考证,认为这个地图与同时代的欧洲地图出入很大,多有当时中国学者修改的细节,特别是关于北美洲西海岸的绘制,完不可能出现在此时尚未到达过那里的欧洲航海者所制的地图上,由此推论出中国人应该早于西方人抵达北美洲西海岸。
尽管有这样的推论,但很可惜的是李之藻在十七世纪初出版的《坤舆万国图》所有七份原件都流失到了国外,以至于一切都只能停留在理论的推测上。其中两份在梵蒂冈教廷图书馆,一份在法国,一份在意大利,还有三份在日本。不过在日本这几份地图可不是在二十世纪的侵华战争中被掠去的,而是在十七到十八世纪前后通过西方传教士之手流入到日本成为了贵族的收藏品。至于后世在网上能够查阅到《坤舆万国图》,基本都是来自日本人新井白石根据李之藻的地图为蓝本,在十八世纪初制成的彩色版。
话说回来,宁崎认为李奈不识世界地理,那只是他个人的见识有限,并不代表大明知识分子的见识就停留在这个水平上。西洋番人来自何处,大洋的彼岸又是什么地方,在大明其实还是有相当一些人是知道的,只是在民间的比例不那么高而已。而让李奈看一看世界地图,科普一下地理知识,其实无碍于大局。
不过施耐德现在要对李继峰透露的事情,可就不仅仅只是看看地图那么简单了。不过事到临头,施耐德心头还是多少有点犹豫,他倒不是担心自己所说的话能不能让李继峰相信,而是怕李继峰听了之后会吓出毛病来。
眼看着李继峰等着自己发话的样子,施耐德忍不住又强调了一次:“李掌柜,今天我们在这里所说的话,切记不可让其他人知道,否则真的会大祸临头!”
李继峰有些不耐烦了:“施先生,这话刚才已经说过一次了!”
施耐德干笑道:“因为很重要,所以得说两遍才行。我接下来要说的事情事关重大,李掌柜可别吓着了!”
施耐德越是强调,李继峰越发认定了他是在故弄玄虚,当下只是鼻子里哼了一声,也不开口作答了。
施耐德翻腕看了一下手表,自顾自地盘算道:“今天是九月二十一日,嗯,农历是……是……农历是天启七年八月……八月……”
李继峰见他神神叨叨的,忍不住接话道:“是八月十二!”
“对对对!没错,就是八月十二!”施耐德总算理清了时间,清了清喉咙,然后压低了声音道:“就在昨天,发生了一件举国震动的大事!不过这件事发生在京城,因为路途遥远,暂时还没有传到广东来,但我们通过某种秘密渠道,已经得知了这个消息。”
李继峰差点笑出声来:“施先生不要说笑了,举国震动?我大明如今国泰民安,天下太平,哪来的举国震动之事?”
施耐德腹诽道大明在北方的疆土都快丢得差不多了还国泰民安,福建沿海那些海盗打仗打得官军都退避三舍了这叫天下太平?李继峰睁眼说瞎话的能力倒也是对得起大掌柜这个职位。
施耐德不动声色地问道:“那以李掌柜之见,什么样的事情才算得上是举国震动?”
李继峰想了想道:“如天启元年奢安之乱,天启六年宁远大捷,今年六月的宁锦大捷,均可称为举国震动之事。”
施耐德点点头,继续问道:“那如果是皇位更替,够不够得上举国震动的标准?”
李继峰顺口应道:“那自然是够得上的……说什么?皇位更替?”
“没错。”施耐德看着李继峰有点失控的神情,心中总算是有了一点满足感:“我说的就是当今的大明皇帝,天启帝。”
李继峰死死地盯着施耐德的双眼,似乎要借此来观察他是否是在撒谎,但施耐德平静的表情明显是在告诉他这并不是在开玩笑。
李继峰鼻息渐渐粗了起来:“施先生,这种事可万万不能拿来说笑的!”
施耐德耸耸肩道:“这并不是说笑,天启帝已经病入膏肓,昨天就已经驾崩了……
“噤声!”李继峰屁股一下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快步走到厅堂门口左右张望一番,见外面并没有仆役在附近,这才急急忙忙倒回来说道:“如此大事,施先生岂可信口胡说!”
施耐德盯着李继峰,不慌不忙地说道:“是不是信口胡说,几天之内就会见分晓。皇帝驾崩这种大事,算得上举国震动了吧?如果按照正常的程序,这个时候报丧的信使正在用八百里加急的手段奔赴国各地。广东虽然路途遥远,但正常算来,大约十来天就该有消息了,届时就知道我有没有胡说了。”
李继峰狐疑地问道:“果真不是说笑?”
“我还不会无聊到拿这种事来开玩笑。”施耐德用手比划了一下砍头的动作:“我知道议论这种事在大明是死罪,所以之前我才特别强调了要保守秘密。当然了,我相信绝对不会把这事到处乱说。”
李继峰瞪了施耐德一眼,心道我又不是老寿星上吊嫌命长,这事哪敢拿出去说?要是被锦衣卫听到半点风言风语,哪怕自己在广州根基深厚,恐怕也架不住这妄议君上的重罪。
李继峰一屁股坐回到椅子上,端起茶杯灌了一口茶,嘴里却是半分味道也没有。这个消息带给他的冲击实在太大了,以至于一时间他都忘了两人之前到底是在谈论什么话题。
施耐德等了半晌,见李继峰还是处于灵魂出窍的状态,当下干咳了一声道:“李掌柜,这么重大的消息,应该足以能够证明我方的消息渠道很可靠了吧?”
李继峰从沉思中回过神来,看了看施耐德,又想了想才道:“就算这消息是真,那也说明不了什么。在下听犬子说过,贵方有一种密器,相隔千里也可随时互通语音,若是贵方安排了人在京城,用这密器将消息传回广州,那自然就可比骑马的信使快上许多。”
施耐德听得又好气又好笑,这李继峰的对自己的戒备异常顽固,但偏偏又有能够接受新事物的一方面,居然能把这事跟李奈在胜利港见识过的无线通讯系统联系起来,也算是颇有想象力了。
施耐德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情绪,才继续问道:“那李掌柜认为这还不足以证明我方的能力?”
李继峰没有开口,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看来这么一个大炸弹丢出来还是没能起到足够的效果。
施耐德心里暗骂了一句,只好继续说道:“那我若是能推测出继位的新皇帝人选呢?”
李继峰摇头道:“世人皆知天启帝看好信王,若是施先生想说信王,那就罢了。”
信王便是朱由检,也就是后来继位的崇祯皇帝。这下真是把施耐德的话堵得严严实实的,若不是要跟“福瑞丰”继续合作下去,施耐德甚至连动手的心思都有了。
“好在大爷功课做得扎实,准备工作作得足够充分!”施耐德一边在心中安慰自己,一边打起精神继续进行说服工作:“的确是信王没错,不过要说信王哪天登基即位,这个总没法猜了吧?”
李继峰一想,这个问题倒真是如施耐德所说,根本就没法猜。天启帝继位是在万历帝驾崩一个月之后,而万历帝接隆庆帝的位子,则是等了半个月,老天爷才知道这接任天启帝的下一任皇帝会选哪天登基。
这皇帝登基肯定要选良辰吉日,而做主登基时间的并非新帝一言而决,必须的由钦天监先提出几个备选的好日子,然后由内阁大学士们商量着办,最后将结果告知新帝和相关部门。李继峰认为在这种事情上,海汉人绝对不可能预先知晓结果,就算海汉人买通了内阁大学士,昨天天启帝才刚刚驾崩,这个时候也根本还来不及定出下任皇帝的登基时间。
想到这里,李继峰终于是点了点头,认可了施耐德的说法。李继峰心道若是连这都说得中,那今后便听了的指令便是,海汉人指南,我就绝不往北去。
“李掌柜,记好了,八月廿三。”施耐德很是得意地抛出了最后一击:“现在不相信我,没有关系,等过些日子京城的消息传到广州,结果自然就见分晓。我只希望到时候能接受我提议,今后都按照我们海汉制定的策略来选择销售对象。”
“若是果真被施先生言中,那毋须多说,鄙行自然会以海汉马首是瞻。至于施先生想知道的事情,在下也必定会一一告知。”李继峰看施耐德信心满满的样子,这下说话也没了之前的硬气。
“一言为定!”施耐德这下总算是松了一口气。说服李继峰所费的精力远远出乎了他的预料,如果不是之前的准备工作做得足够扎实,恐怕今天这场会谈也难以谈出什么像样的结果。
话说回来,跟李继峰剧透了那么多信息才换了他一个半信半疑的态度,做剧透党做到这个份上,也算是有点失败了。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就算是今天让宁崎来谈,恐怕也说不出什么能够立刻应验的历史事件,来向李继峰证明海汉的预测能力。施耐德甚至想过直接爆出“崇祯”这个年号,但想想这天启的年号要到明年才会改,李继峰可以慢慢等着验证,自己可等不了这么长的时间,最后还是作罢了。
能谈到这个份上,施耐德也算是尽了自己的力,脑子也是费了不少,当下便准备要起身告辞。正在此时,李继峰忽然开口道:“在下还有一事想求教施先生。”
“不敢当,李掌柜直说就是了。”施耐德已经到嘴边的告辞话语不得不又先咽了回去。
“若真如施先生所说的那样,新帝即将继位,对福广两省可有影响?”李继峰问道。
施耐德眼珠子一转,笑着应道:“如果我没有理解错误的话,李掌柜应该是想知道会不会因此而带来什么发财的机会吧?”
李继峰正色道:“也不尽然是为求财,新帝登基,官场上必定有所变动,对我等经商之人是福是祸还尚难预料。若是能多得到一点消息,便能多做一分准备。”
施耐德笑道:“怎么李掌柜现在觉得我说的话比较可信了?”
李继峰并不理会他的取笑,直挺挺地回话道:“若是施先生不便说明,那就当在下没问过好了。”
施耐德心道个老狐狸还跟我玩欲擒故纵,算了,今天反正已经剧透了不少东西,倒也不在乎再多透露一条。当下施耐德干咳了一声道:“倒是有件事真值得注意一下……”说到这里施耐德便停了下来,眼神望向李继峰。
李继峰也是心领神会,立刻接道:“在下明白,保密,保密,此事定然不会外传。”
施耐德笑了笑,接着说道:“新帝登基之后,魏忠贤就要开始倒霉了,所以这段时间最好不要跟阉党的人走得太近,小心受到牵连。”
李继峰这下又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快步到门口巡视了一圈,这才回来坐下,长出了一口气道:“下次施先生来访,还是到我书房去谈吧,这间屋子太大,容易走漏风声。”
施耐德笑道:“快倒台的阉党而已,李掌柜干嘛这么害怕?”
李继峰急道:“小声,须知隔墙有耳!”
李继峰看施耐德露出一副不以为然的表情,便告诫他道:“议论国事乃至议论皇家事务,都罪不及死,但若是议论阉党,要是被其党羽抓到,到时候就只恨自己死得不够快了!”
“这么凶残?”施耐德也吓了一跳。他是属于典型的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虽然知道天启年间以魏忠贤为首的阉党篡权,对内把持朝政,打击异己,对外公器私用,祸害天下,但究竟这阉党厉害到什么程度,施耐德心里却并没有明确的认识。就连魏忠贤在崇祯上台后被拿下这件史实,也只是之前做准备工作的时候顺便了解了一下,刚才李继峰说到“是福是祸还尚难预料”的时候,施耐德才想起了这档子事情。
“施先生,此事在这里说过便算,切勿外传,务必保密啊!”这次轮到李继峰向施耐德强调保密工作的重要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