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从前一天夜间开始的雨势一直持续下去,必然会导致荷兰人手中的大量火枪火炮无法在战场上发挥出应有的作用,那么更善于冷兵器作战的马打蓝军赢面还是较大的,毕竟城内城外的荷兰武装人员加在一起,兵力也堪堪只有马打蓝军的一半而已。双方短兵相接进行肉搏战,那马打蓝军在兵力上的优势就很容易转化为胜势。
但对于马打蓝人来说,天公就是这么不作美,几乎是在荷兰人登陆巴达维亚港的同时,雨势就奇迹般地停了下来。否则荷兰人想要驱散港口的守军,就不能使用火绳枪之类的武器了,恐怕还得花费更多的时间才能完成登陆作战。而这同时也给荷兰人接下来的纵火行动提供了便利,否则阴雨绵绵之下,想要尽快把港口上存放战备物资的几十处仓库以及岸边的数百艘帆船点燃,还真是件比较麻烦的事情。
如果不是这么阴差阳错的细节,也不会促使马打蓝军的统帅郎桑急急忙忙地调兵出城救援。哪怕只要再迟一个小时左右,说不定城中的最后一处据点就已经被马打蓝军攻克了。
然而战场上没有什么如果,马打蓝人在原本的历史轨迹中没有能够攻克巴达维亚,在这个时空经过了种种穿越者制造出的蝴蝶效应之后,最终也还是棋差一着,功亏一篑。
马打蓝军主力慌慌张张地赶去城外应战,没有留下足够的兵力压制城中这些在他们看来已经处于苟延残喘状态的荷兰人,而这一步棋就给之后的失败埋下了祸根。议事会城堡中的荷兰人从绝望到鸡血,状态转换的时间非常短,马打蓝军前脚刚走,荷兰人后脚就摸出了城堡据点。他们很快就发现了马打蓝军的调动,范迪门毫不犹豫地下令发动了反扑,咬上了走在最后,正在试图将火炮撤往城外的马打蓝军辎重部队。
马打蓝军为了攻克巴达维亚城中的街垒,在几天前刚刚把军中所有的火炮运进城里,这也导致了荷兰人在港口登陆时,守军几乎没有任何的重型武器可用,也难以集结起来对刚刚登陆的荷兰人展开抵抗。剌登·郎桑知道荷兰人的作战手法,在得知港口有荷兰舰队发动登陆反攻之后,第一反应就是把城中的火炮运出去,阻止这支荷兰援军向巴达维亚城靠近。不过沉重的火炮要重新装上车辕运走,所花费的时间也比较长,因此负责运输火炮的辎重部队是拉在了最后面。
尽管郎桑也留下了两千多人掩护辎重部队撤退,但没人能想到荷兰人的反击竟然来得如此之快。荷兰人只付出了极小的代价,就用火枪齐射驱散了不知所措的马打蓝垫后部队。
率先赶到城外试图支援港口的部队,愕然发现荷兰人已经在极短的时间内布置了一道位于港口外围的防线,而这道防线上至少有十门令人脚底发凉的火炮。但港口上正在熊熊燃烧的库房和帆船,又让马打蓝军不得不硬着头皮往上冲,如果失去了这些物资和船只,那对马打蓝军而言无异于釜底抽薪。
但刚刚杀回巴达维亚港的这支荷兰武装显然跟城里那支疲惫不堪的残兵不太一样,面对马打蓝军发动的反攻,他们以极为强硬的方式给予了回应。率先发起冲锋的一个千人队仅仅只冲到百米距离上,就因为承受不住对面的枪炮射击而选择了后撤,地面上的百余具尸体证明了这支荷兰武装并不是虚张声势。
如果有类似苏克易这样熟识东印度公司高层的人在场,那么大概会很惊讶地发现,在港口阵地上指挥荷兰军队作战的军官,竟然是传闻中因为与海汉谈判不力而被逐回大员港的范德维根,以及去年安不纳岛一役后已经消失在巴达维亚公众视野中的斯派克斯。这两名在去年屡屡受挫的东印度公司高级武官,似乎早就淡出了公司的高层,但却神奇地同时出现在了此时的巴达维亚港。
这当然并不是什么巧合,而是去年开始的军事部署调整计划中的一部分。科恩调回范迪门坐镇巴达维亚,然后找借口让斯派克斯和范德维根离开了这里,悄悄前往海外各殖民地组织训练另一支武装。就连苏克易这种与东印度公司高层有着密切关系的人,也真的以为他们是由于表现不佳而被议事会放逐。
这个调整计划庞大而复杂,为了不至提前走漏风声,斯派克斯和范德维根都不得不暂时以屈辱的形象消失在公众视野当中。当然了,这未尝不是科恩总督对他们之前战败的一种惩罚。尽管他们离开巴达维亚的时候或许还带着很多不甘,但这次率领舰队杀回来的时候,他们却很清楚这是洗脱自己污名的最好时机。只要这一战打胜了,以后就不会有人再提及以前他们在福建,在安不纳群岛的失败事迹了。
眼看着己方的作战物资在冲天火光中一点一点燃烧殆尽,那种滋味显然是并不好受的,马打蓝军没有犹豫,继续向港口发动了一波又一波的攻击。但由于他们的阵中缺乏远程武器,这种纯粹靠着人命消耗对方弹药的做法很难持续太长的时间,士气也在飞速地下降中。剌登·郎桑看着这样的局面自然是气得急火攻心,大声询问属下为何炮兵迟迟没有出现在战场上。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拖了马打蓝军后腿的火炮终于出现在了城门口,但将其推出来的却并不是马打蓝士兵,而是一群荷兰人。他们甚至都没有来得及架设起像样的炮座,就朝着城外列阵的马打蓝军后部开火了。
尽管荷兰人推到城门口的也就只有四门小口径火炮而已,但这个举动却是立刻引起了马打蓝军的混乱。所有人都突然意识到他们不但没有完夺下巴达维亚城,而且还正在失去维持军队作战和运转的物资,如果再迟疑一下,或许连回家的船都没了。
一部分军官试图指挥自己的部队回头攻打城门,因为他们很清楚城里的荷兰武装力量已经所剩无几,只要干掉这些负隅顽抗的人,马打蓝军可以在很短的时间内重新占领巴达维亚城。到时候搜刮城内民众,总是能弄到粮食的,而城外的荷兰人想夺回巴达维亚城,那也不是一两天就能够实现的。如果能够抓住东印度公司的高官,那么双方或许还能坐下来议一议条件,马打蓝军即便要撤,至少也能保住体面离开。
但更多的人在这种混乱的时候没办法考虑那么多,郎桑也是其中之一,突如其来的战局变化让他的脑子变成了一团浆糊,在这个时候他下达了第二道严重错误的命令,要求军队不惜代价在最短时间内夺回港口。
尽管港口上的荷兰人部署了一些火炮,但毕竟时间十分仓促,并不完善的防线也不足以阻挡马打蓝军大规模的反攻,当荷兰人发现马打蓝军开始动真格的了,他们立刻就选择了后撤而非死拼到底。停靠在港口的十几艘大型战船用舰炮为撤退的同伴在港口上隔离出了一片安地带,所有人员都顺利地完成了登船,而试图阻止他们的马打蓝军却不敢追得太近——舰炮的射程虽然不远,但仍然远远超过他们手里的弓箭和短矛,追的太快的一支部队在招来一顿炮轰之后,后面的人就明智地选择了目送荷兰人登船离开。
而此时试图反攻巴达维亚城的少量马打蓝军也没有取得想要的战果,城内的荷兰武装人员很快就在城门处完成了集结,并且用火炮封锁了城北唯一一条入城的大道。尽管这样的防御措施相比之前的攻城战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但马打蓝军此时显然没有心情再重复一遍之前的交战过程。至少有一多半的马打蓝军都立刻投入到了港口的扑火救灾之中,他们不但要尽可能从火场中抢出补给物资,而且还要扑灭燃烧中的帆船船队。
当然了,麻烦还不仅于此,那支该死的荷兰舰队就在港湾附近流连不走,不时就分出几艘船到近岸处放一通炮,专轰那些尚未起火的帆船水线。而马打蓝军布置在海上的武装船只数量极为有限,尽管他们试图将荷兰舰队驱离港湾,但显然效果不甚理想。直到中午时分,荷兰船队才往北驶去,主动脱离了战场。
这个时候岸边的仓库该烧的也烧都差不多了,军需官开始战战兢兢地清点残存的物资。而海上的状况也同样是一片狼藉,岸边有大片被烧得几乎散架的帆船,保守估计有上百艘船已经在这场大火和之后的炮击中失去了航行能力,至于人员方面的损失却很难在短时间内统计出来。而荷兰人为此所付出的代价却小得惊人,仅仅只有两艘荷兰帆船在突入港口的过程中被击伤翻覆。
到了下午,物资方面的损失统计也有了大致的结论,损失最多的正是所有人都很担心的粮食补给,整整三个仓库超过十万斤粮食在这场大火中化为灰烬。经济方面的损失倒是其次,但对于这支远征的大军来说,这是至少半个月的作战口粮没了。而目前掌握在马打蓝军中的粮食储备,仅仅只靠维持这支大军不足一周所需了。这也是前些天马打蓝军入城之后,第一时间便找到粮商要求尽快从外地采购粮食的主要原因之一,只是相比当时尚有回转余地的境况,此时的粮食储备却已经拉响了警报。
此时想要返身再次攻城并不是做不到,毕竟城内的抵抗力量已经相当薄弱,并不足以阻挡城外的马打蓝军。郎桑可以确信荷兰人甚至都没有足够的人手分配到其他方向上进行防御,多半只能将主要力量集中在城北一处。但就在他举棋未定之时,又一个坏消息传来了。
为了攻克巴达维亚城内的防御堡垒而运入城中的三十八门火炮,现在只有十二门在城外,而其他的悉数被发动反攻的荷兰人给截在了城内。而与其一同被截下的,还包括有大量的弹药。马打蓝军在攻城战期间甚至都没有舍得把这些宝贵的武器部投入战场,直到攻破城防之后,又费了不少周章才把这些沉重的武器运进城里,但最后却落入对手手中成了抵抗自己的工具,这对马打蓝军来说真是一个莫大的讽刺。
如果现在想要再次攻打巴达维亚城,马打蓝军显然会为这个愚蠢的错误付出极大的代价。而在经历了之前的战事之后,郎桑也不敢确定自己的军队是否真能在一两天之内就踏平巴达维亚城内残存的抵抗力量。
如果粮食补给没有被这把大火给烧掉,如果海上没有出现荷兰人的舰队,那郎桑大可冒险一试,毕竟巴达维亚的城防已经破损得相当厉害,荷兰人即便有枪有炮也难以守住。但现在马打蓝军手头只有大约一周的补给,海上还有一支幽灵一样的舰队随时会出现在背后偷袭,郎桑实在不敢确定自己的军队还能不能撑得住这种腹背受敌的战局。但要就这么退却,郎桑又着实不甘心,这种机会或许今后都很难再有了,即便几年后马打蓝军还能卷土重来,到时候也未必能像这次一样攻破巴达维亚城了。
没等郎桑作出决定,当天下午荷兰舰队又再次逼近了巴达维亚港,并与马打蓝舰队进行了小规模的交锋。占据了武器优势的荷兰舰队在击沉一艘,击伤三艘马打蓝战船之后,便迅速脱离战场,而其所受的损伤相比马打蓝舰队基本可以忽略不计。这样的战果让郎桑意识到荷兰人接下来恐怕都不会再与马打蓝军进行正面交锋,他们就是要以不断的袭扰战法,将马打蓝军拖在这个港口,直到耗干补给自行崩溃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