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耐德想通过这个国际贸易组织向各个国家推广的可不单单是海汉倡导的贸易方式,而是要借助贸易这个窗口,向各国输出海汉的金融体制、技术标准、文化观念等等,让所有成员国在不知不觉中敞开大门,逐渐被海汉所同化。
施耐德来自四百年之后的时空,深知在国际贸易中话语权的重要性,他现在所做的事情,就是要让海汉在这个区域贸易体系中扮演规则制定者的角色。由海汉来制定贸易规则和技术标准,这就可以确保海汉在今后很长一段时期内在这个国际组织中的领导地位。而确保海汉得到这个地位的必要条件,就是目前海汉所拥有的强大执行力和领先的时代的各种黑科技,以及战无不胜的海汉民团。
当然了,高高在上的领导者谁都想当,施耐德要说服这些国家加入进来并且接受海汉的安排,其难度也要大过海汉以往举办的任何一届招商会。对于这些与会者来说,他们想了解的不仅仅是海汉将要如何运作这件事,还有这个国际组织建成之后,能对成员国,特别是执掌这些国家政权的统治阶级有多少实际的好处。
好在海汉本来就已经网罗了一帮拥趸,并且这些国家和势力在过去几年中通过与海汉的合作收获了实际的好处,也愿意在这种时候出来为海汉站台,并以此来吸引新成员的加入。
郑柞在这次的会谈中所扮演的就是这种摇旗呐喊的角色,他老头子清都王郑梉目前是安南政权的实际掌控者,虽然现在安南国内还是供奉着傀儡皇帝黎氏,导致他头上没有所谓的太子名号,但国内国外,包括海汉在内,都已经将他当做了安南统治权的第一继承人看待。这次郑梉安排郑柞来出席这个意义重大的会谈,更是坐实了之前的种种传言,郑梉已经年近花甲,以这个时代的帝王平均年龄来衡量,已经算得上是暮年了,将大权交给郑柞应该只是时间问题了。
安南从1627年就开始与海汉合作,持续数年以人口和矿产等资源换取海汉的军事援助,并且在1629年内战结束后逐步加强了与海汉的经济、文化等方面的合作,可以说是目前与海汉合作时间最长,关系最为密切的盟友之一。安南现有的海贸港口以及贸易运作方式,都是在海汉的指导之下逐步建立起来,方方面面都留下了极深的海汉烙印。例如安南现行的航海相关计量单位中,已经开始普遍采用海里、节、吨这些由海汉所制定的计量标准,贸易结算方式也开始采用海汉的银行代金券模式,用印制精美,便于携带计算的标准纸币来取代成色制式不一的贵金属货币。
除了这些运作方式上的接轨之外,安南最大的收益还是海汉所提供的更多的贸易机会,让原本弱势的安南能与大明、葡萄牙这些强国平起平坐地做买卖。依靠粮食、木材、药材这些农林产品出口换取的收入,安南已经在内战后的短短几年间将国内乱局安定下来,数十万战争难民得以重新开始安居乐业。能得到这样的成果,海汉为安南打开的贸易通道也是功不可没。
而作为安南实际统治者的郑氏家族,在与海汉打交道的过程中所收获的实际利益就更多不胜数了。如果不是海汉人及时出兵介入安南内战,早在1628年的时候北越政权就已经扛不下去了,其后能够组织起反攻,仅用时一年就打败了南越阮氏政权,海汉在其中所起到的作用更是无可替代。现在郑氏能在安南国执掌大权,说是海汉一手扶持上去的也不为过。
郑氏统一安南之后,与海汉的合作已经不再仅限于军事和贸易方面,官方和民间各种层次的交流融合都在不断地推进当中。目前由安南官方选派到三亚留学深造的文人、匠人、军人仍保持数量逐年上升的趋势,而这些人在海汉深造一段时间后,多多少少都会受到海汉宣传洗脑手段的影响,在三观上更趋于海汉倡导的方向。等这些人回到安南国内之后,大多都会致力于推广海汉的先进制度和经验,随着接受过海汉培训的社会中上层人员越来越多,安南国内对于海汉各种新事物的接受度也越来越高,甚至不乏有各种各样吹捧海汉的论调出现。
作为海汉合作的长期合作方和实际受益者,郑柞对于海汉此次想要达成的目的还是比较清楚的,并且也愿意予以配合。他在为期两个多月的南海巡航中与颜楚杰等人有充分的时间来交流看法,商讨一些具体的操作细节,一方面为安南争取到更好的加入条件,另一方面也是要在这次的多方会谈期间为海汉打好场上配合,力求拉更多的新成员入伙。
“……我们在贸易领域的操作方式,可以参考安南国的模式,由我方提供技术指导,为贵国量身打造贸易港的设计施工和运作方案,并且同时也会转让一部分先进的造船技术,让各个成员国都有能力自行建造标准化的高速货运帆船。”施耐德很适时地将话题引入与安南相关的内容,然后主动邀请郑柞加入宣讲当中:“这次代表安南出席会谈的郑小王爷,在海上贸易方面有着很深刻的见解和丰富的实际操作经验,我想请小王爷给在座诸位贵宾简单说一说目前安南的外贸状况。”
郑柞朝在座众人略一拱手,便开口接道:“海汉这制度好不好,郑某这几年下来,已经看得明明白白。想必各位也都知道,安南前几年是什么状况,国内顺化、会安这类从事海贸的港口都毁于战火,举国上下连打造二百料以上帆船的能力都没有。但看看如今,我们安南拥有六处对外通商海港,贸易对象除了海汉和大明之外,也包括了南海诸国,以及葡萄牙和荷兰在内的西方国家。郑某以为,正是海汉为安南制定的发展策略得当,加之双方互信互利,才能在战后短短今年内取得今日之成果。若是能将此套机制推广至南海各国,令所有人都能得到贸易带来的好处,想必这地区和平也当指日可待了。”
郑柞毫不吝啬自己的溢美之辞,甚至将海汉人倡导的商贸制度与地区和平联系起来,也算是吹得不遗余力了。不过当下也并不是所有人都认同他的说法,比如荷兰东印度公司总督范迪门听完身边苏克易对这段话的翻译之后,便对此持有不同的看法。
“刚才郑王爷提到加入海汉贸易体系能为地区带来和平这种说法,本人是持保留意见的。”范迪门虽然是来与海汉谈条件的,但他也不会介意抓着机会就怼一怼海汉。
荷兰东印度公司与海汉之间的关系是在座诸多势力中最为微妙的两方,这两家在几年中陆陆续续交手了好几次。虽然结果是海汉一边倒的优势,并且逼着荷兰人让出了安不纳岛和台湾岛西海岸大部分地区的控制权,这次甚至还胁迫巴达维亚出动了范迪门本人来参与安不纳岛会谈,但东印度公司可并没有因此而彻底服输,逮着机会还是要跳一下证明自己的存在感。
范迪门不慢地说道:“我们跟海汉已经打了几年的交道,在整个过程中并没有感受到施耐德先生所宣称的和平,反倒是不断遭受海汉的武装挑衅。在这个过程中海汉并没有把贸易通商作为沟通的手段,一直依赖武力胁迫我方就范,这难道就是施耐德先生所说的自由平等的新兴贸易模式?请恕我直言,我认为贵方宣传的内容与实际的操作方式并不一致,加入这个贸易联盟之后能否得到贵方所承诺的待遇,并没有切实的保障。”
“范迪门先生的疑问由我来回答好了。”颜楚杰听完翻译之后主动接过了话头:“首先我要声明一点,范迪门先生所提到的这些冲突的确是有过,但这都是在我们提出贸易联盟这方案之前,也就是说海汉在过去对东印度公司所采取的武力手段,跟我们现在提出这个方案并无直接联系。这次我们邀请东印度公司参与会谈,也正是本着寻求和平的态度,希望大家能够坐下来通过磋商的方式来解决争端,而不是一味的打打杀杀。我们建立这个联盟的目的之一,就是为了消弥已经存在的各种冲突。”
颜楚杰顿了顿,继续说道:“至于所提到的承诺与保障,我想海汉在这几年中积累下来的商业信誉就应该算是最好的保障,我们的言出必行,在座各方应该都看在眼中,记在心里。海汉做得好与不好,大家可以用脚投票,看看究竟有多少人会选择信任我们。”
范迪门哼了一声,他当然知道在座这些人有大部分都从海汉人建设的贸易体系中得到过好处,真正与海汉动过手的也没几家。这葡萄牙人把海汉当成大腿抱着,又是荷兰的老冤家,自然不会站出来声援自己。
颜楚杰说完之后,坐在左首的一名儒生打扮中年人开口说道:“在下董烟云,特代表大明福jian官府出席此次盛会,对这位范迪门先生的言论,在下却有几句话要说。”
范迪门听说这人身份之后,脸色便有些不太好看了。荷兰人在大明沿海劣迹斑斑,与福广两地的官府都发生过战事,想必从他口中也说不出什么好话来。
果然董烟云接着便说道:“贵公司早年来到大明海岸,也是强行以通商为名,实则劫掠地方,并试图强占我大明国土。被我大明官军逐出之后,又试图暗中资助海盗团伙十八芝,与官府继续对抗。此等种种,皆有实证,适才范迪门先生把自家说得好像白莲花一般,却是混淆视听之举,明明是强盗行径,偏要扮作受害者。前几年若不是海汉一直向福广官府提供军事援助,贵公司扶持的傀儡说不定就真的上岸当了大明的官了!”
董烟云作为许心素的幕僚,自然很清楚许心素与十八芝之间的恩怨情仇,而荷兰人在这背后起到推波助澜的作用,也并非什么秘密。最要命的类似这样的黑历史,可不止大明一地,荷兰人在东南亚地区一向都是以武力碾压开路,这些年屠杀、贩卖的土著人口没有十万也有八万了,对其不满的大有人在,只是一向苦于无人撑腰又干不过东印度公司,只能对此忍气吞声而已。
不过当下这个环境就有些不一样了,还有一个比荷兰更狠更能打的海汉在场,而海汉得罪的人可就比东印度公司少得多了。董烟云这边一开口,接着便有另外几国的代表也开始翻起了荷兰人的黑历史,搞得范迪门好不尴尬。
最后还是施耐德举手示意众人暂时停止对东印度公司的声讨,接着刚才的话题继续说道:“过去在南海地区有很多战事发生,这中间的原因很多也很复杂,我们在这里没有必要一一去讨论。我想说的是,每个国家做出的选择都是为了自己的实际利益考虑,而我们现在所倡导的贸易联盟,就是希望能够将这一区域内所有国家的利益整合到一起。要赚钱,大家一起赚,有好处,大家一起分。谁想破坏这种规则,大家一起声讨,或者利用我们自己制定的游戏规则来惩罚违规者。”
“要是搞事的是联盟之外的势力怎么办?比如海盗或是没有加入联盟的国家。”有人感觉施耐德的说法还是不够完善,似乎仍然是有漏洞,当下便指了出来。
颜楚杰肃然道:“我们成立的这个联盟虽然是为国际贸易服务,但也并非一点保障都没有。事实上我们已经在组建新的南海舰队,从明年开始进驻到南海星岛基地,为连通东西方的海上贸易航线保驾护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