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摧垮审讯对象的心理防线,任亮和郝万清在这方面的功力肯定是要远远超过这几名属下,两人红脸白脸演了一番之后,杜文心知绝无侥幸,也是被他们一点一点地套出了话来。
实际上西班牙人在1629年就已经注意到海汉这支新兴势力的存在,当时海汉民团派兵介入安南内战,并且协助北方朝廷战胜了南方的阮氏武装势力,算是在南海地区靠着自身武力打出了一点名气。虽然当时西班牙人并不认为这支民间武装可以威胁到自己,但还是习惯性地准备派人前往海汉控制区潜伏收集情报。不过当西班牙人做好相关准备的时候,1630年海汉发动了琼北攻势,为求稳定,海汉将整个琼州岛都对外封锁了一段时间,以至于当时已经抵达广东准备转道前往三亚的杜文不得不等到了下一年才得以成行。
来到三亚之后,杜文凭借自己的文化基础很快就获得了入籍的机会,而他当时可以选择去的单位除了图书馆之外还有民政部下属的移民机构。不过杜文认为整天跟那些脏兮兮的移民打交道无助于收集情报,反倒是海汉人的图书股应该可以有机会接触到一些机密文献,而且清闲的时间比较多,可以做一些别的事情,于是他便选择了这份看似不错的工作作为自己的身份掩护。
不过做上这份工作之后,杜文才发现现实与自己的想象还是有比较大的差别,这工作清闲倒是清闲,但并没有多少搜集有价值情报的机会。图书馆里的秘密资料虽然堆积如山,杜文能看懂的却连百分之一都没有,而所能传递回马尼拉的情报,其价值也往往达不到上司的期望值。虽然他也努力在将海汉日新月异的发展局面通过书面报告传回去,但马尼拉当局对于海汉的社会组织结构和基建能力并不感兴趣,他们只想得到海汉不断更新的军工技术和军队情报,而这却恰好是杜文难以获取信息的领域。
不过杜文在三亚这几年里也没闲着,虽说没收集到多少有价值的情报,但还是利用兼职成人扫盲班教师的机会,慢慢地发展了几名外围情报人员,而且无一例外都是已经入籍的归化民。虽说干不了什么刺杀重要人物颠覆海汉统治这样的大事,但协助他从各个层面搜集一些不那么重要的情报信息,倒也已经够用了。从这个角度来说,杜文其实也算得上是一个合格的情报人员了,找不到重要情报不是他个人能力的问题,而是吃了文化不够的亏。
杜文招供的同时,林南和张千智就已经按照他所供出的人员名单,各自带队前去实施抓捕了。值得庆幸的是杜文所笼络的这些外围人员基本都是普通人,并没有在军、警、金融等重要机构中任职的人物。这主要还是因为杜文平时所能接触到群体,文化层次和社会地位都相对偏低,这些人对于经济方面的诱惑所具备的抵抗能力也比较差,往往会为了获取杜文许诺的回报而帮他跑腿做事。
“扫盲教育中的政治思想工作还是有待加强啊!”任亮对于杜文钻的这个空子也很是无奈,越是没文化的人越容易被鼓动和欺骗,而过去几年的扫盲教育工程对于政治教育的重视力度显然还不够,才会让杜文这种并不高明的措施得逞。
郝万清对此倒是更看得开一些:“情报战线就是这样子,不比们搞治安,只要加强普法教育再搞搞严打,至少能在一段时间内取得效果,而我们这次抓了杜文这批人,并不会杜绝外部势力再派人来三亚潜伏。看最早来三亚卧底的锦衣卫投靠我们都几年了,到现在他们还没有死心,一样前仆后继的派人过来。”
郝万清所说的人是锦衣卫百户李清扬,此人在三亚被抓捕之后不久便选择了投靠海汉,并且在此之后加入了海汉安部,成为了海汉对付大明锦衣卫的主要负责人之一。这几年里锦衣卫依然还在派人来到三亚执行潜伏,但由于其办事的手段并没有什么改进,加之海汉自身的情报网已经逐渐深入到东南沿海各地的官场,这些来到琼州岛的大明情报人员很难完隐匿自己的行迹,基本上每年都会有那么几个被安部抓出来的倒霉鬼。
作为治安案件来看,两起连续命案的确会在本地民间造成比较恶劣的影响,好在相关方面处理及时,迅速破获案件抓获人犯,接下来只要发告示安抚民众,很快就能把事态平息下去了。但最终对外公布的结果并不会涉及到情报战线,安部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众人皆知却又不能随便提及的秘密,安部所做的工作,所取得的成就,也不会随便对外公布出来。
至于海汉会不会以此为把柄向马尼拉当局施加压力甚至是采取一些比较激烈的报复手段,那就不是安部自己能够做主的事情了。这种涉及到对外大政方针的措施必须要先有执委会的明确指示,安部才能有所行动。不过以目前海汉所需处理的国际事务来看,这事即便需要有所反应也不会排在近段时期了。
二月四日,胜利港街头出现了盖着海汉司法部大印的告示,宣布近期发生的两起连环杀人案已经告破,并且人犯也已缉拿到案。案犯杜某、黎某,因贪图钱财,合谋杀害了一名波斯商人及本地一家商行员工苏某,窃取私人财物若干,现已人赃并获,案犯对犯罪事实也已部供认不讳。目前审理阶段已结束,只等海汉大法院宣判之后便会择日行刑了。此外有协助两人行凶、销赃罪行的同案犯数名,也已部缉捕到案。
海汉近年已经极少再采取公开行刑的做法,顶多只会让几名公众代表到场监督行刑过程。不过有了这么一份戳有官方大印的告示,也就基本能够平息这段时间本地民间对这两起案件的种种议论和猜测了。至于案犯最后是判了终身监禁还是死刑,关心此事的人反而不会太多,毕竟被害的两人和两名主犯在本地都没有家人亲属,不会有人去跟海汉司法部较真事后对犯人的处置。
虽然海汉司法部和安部在这起案件的侦办上投入了较多的人力物力,但这却并不是三亚当下最受关注的事情,顶多只是民众茶余饭后的一点谈资而已。目前不管是官方还是民间,主要的注意力都放在了一个多月之后的海汉抵达琼州岛七周年纪念日。
海汉在过去六年间,每年的四月一日都或隆重或简朴地举办了庆祝仪式,以纪念当年团队跨越重重阻碍成功抵达这里,并由此一手打造出了一个新的社会体系。对于民众而言,这个纪念日也无异于跟过年一样重要,每年纪念日在胜利港举行的游行和阅兵是民众最为喜欢的活动。近年开始在海汉的海外殖民地也会同步举办庆祝活动,以便能让民众充分感受到海汉这个群体的强大可靠。
虽然这些庆祝活动的花销颇大,但执委会还是乐于在每年的财政预算中留出这一块的开支,因为这对于培养民众的国民意识和增强自身凝聚力都会起到巨大的推动作用。能亲身参加一次庆祝活动,远比接受一个月的洗脑教育效果更好,海汉治下几乎所有的机构单位,都会组织所属员工以不同方式参与其中。
不过今年的周年庆祝活动内容和规模相比往年可是有所不同了,上上下下,大大小小的各级单位都已经提前收到通知,在今年的周年庆祝活动当中,执委会将公开宣布海汉建国。对于所有已经加入海汉籍和即将加入海汉籍的民众来说,这绝对算得上是一等一的大事。
当然了,对此最为激动的还是已经在各级机构中任职的归化民干部,海汉正式建国,就代表着他们从各级管事摇身一变成了货真价实的官员。虽然这官位可能得不到大明的承认,但那有什么打紧?现在的海汉可一点都不比大明差,能在海汉官府中担任一官半职,所享受的待遇甚至比大明官员还要更好一些。对于绝大部分都是平民出身的海汉归化籍干部来说,这真的算得上是他们人生当中光宗耀祖的成就了。不少人在接到通知之后甚至已经开始暗自盘算,建国之后自己所对应的官职,应该算是几品。
执委会当然无法彻底摈除这些私心杂念,但当下也没工夫去顾及一部分人的小算盘。现在的主要精力还是要放在建国后对内对外的各种调整转型上。对内各种机构部门的人员配置和结构、职能虽然不会有大的变化,但今后以国之名运行,该讲规矩该制度化的地方就要开始严格起来了。
对外的国际关系当中,绝大部分建立了外交关系的国家其实早就已经把海汉当做了独立的一国在看待,但唯独大明是一个难以处理的特例,毕竟海汉用以立国的海南岛,从法理上来讲其实是属于大明的领土,而以大明一向的作风,就算是明知不敌也还是会选择战争,决不会就此妥协。虽然早就被海汉渗透得极为彻底的福广两省不太可能出兵作战,但如果处理不好与大明的外交关系,对于海汉今后向北扩张的计划终究会形成一定的阻碍。
为此海汉甚至提前一年多时间就开始与福广两省官府高层人员进行接触,试图商讨出一个合理的解决方案。但这两省的高官虽然也明白无法阻止海汉要做的事情,但也不愿公开站出来替海汉出声——毕竟他们还是吃着大明的官饷,在这种大是大非的问题要是站错了立场,分分钟就会被朝廷降罪下来,丟官帽子都还算轻的,甚至一个不小心就会被治个“里通外番,犯上作乱”之类株连九族的大罪。
目前主政福广两地的熊文灿所给出的解决方案,仍是希望海汉能以安定的大局为重,推迟建国的时机。当然了,如要真要按他的意思来,那就是让海汉并入大明,由他向朝廷申请,将琼州岛作为海汉封地单独列为一个行政区,顶多派一位王爷过来坐镇,以彰显这里仍是朱家的地盘。
虽然熊文灿所开出的这种条件对大明来说已经算是破天荒了,但对于志在建国的海汉来说,却没有办法接受。穿越集团来到这个时空已经到了第七年,政治、经济、文化、军事、外交、商贸等等各方面的准备工作也基本都已经到位,建国这件事是整个穿越者团体来到这个时空的第一夙愿,不可能因为外部压力而放弃。哪怕是面临战争,海汉执委会大概也不会再有什么退让了。
因此海汉与福广两省官府高层的谈判其实一直都处于僵局之中,大明官员在这件事情上的态度更倾向于装死,既不支持也不反对,更不会就此发表任何声明,也不打算派代表在所谓的海汉建国仪式上出席观礼。当然了,对于海汉在建国后是否需要对大明发出国书申请正式建交,福广高官们也建议海汉不要做这种画蛇添足的事情,因为此时朝廷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北边,农民军和关外鞑子是目前大明最主要的两大敌人,海汉只要别把声势折腾得太大,其实朝廷是根本顾及不到南方这边发生的状况。
执委会见这事久拖不决,最后干脆就狠下心自己干自己的,不理会福广官府的态度了。毕竟这两地的官员与海汉的利益纠葛太深,就算海汉公开建国,他们也不可能主动挑起战争,多半也就是等待朝廷的决议之后再考虑下一步的反应。大明朝廷现在还有余力在南方再开辟一处战场吗?明眼人都知道答案,所以海汉执委会认为大明虽然不会接受海汉建国的事实,但对此也拿不出什么有效的阻止举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