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一名指挥官,最可怕的不是在与敌人的对局中走出错招,而是发现自己已经无招可使,甚至连犯错的机会都不会有,廖训很悲哀地发现自己就正处于这样的境地中。这次带出来的所有手下都已身陷囹圄,而现在又没有办法从杭州城内召唤援军,更无法阻止对手将主意打到自己家人身上,廖训竭力让自己的情绪保持平静,在脑海中思索应对之策。
龚十七经验丰富,见廖训脸色连变,便知道自己这一招是击中了对方的软肋,当下继续趁热打铁道:“廖大人,事情并非毫无回转余地,一切皆在一念之间!”
廖训没有作声,他虽然知道对手敢当面锣对面鼓地把这些事情摆到明面上来说,多半已经是把握十足了,但心里始终还是存有一些侥幸,毕竟城内会有宵禁,海汉人想对自己的府邸下手,大概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只要能拖到天明,这光天化日之下就更不好动手了。而自己带着一帮人若是消失一两天,锦衣卫衙门里的人肯定也会察觉到情形不对,届时或许就会有人联想到成丰行这边。
龚十七见他默不作声,也大致能猜到他的想法,摇摇头道:“廖大人,不要对现在的局势还心存侥幸了,我既然在这里把计划说给听,那自然是已经有人在动手实施了。刚才昏迷的时候,我已命人收走的腰牌,送到城里去了,届时便会有人扮作锦衣卫去府上报信。想必的家人看到这腰牌之后,一定会对我们言听计从。若犹豫不决,不但会害了自己,也会连累了的家人!”
廖训终于开口应道:“祸不及家人,们想要寻仇,冲本官来便是!”
“勇气可嘉,但也的确够傻。”龚十七道:“我若是要寻仇,刚才一刀便结果了,何必等到现在?留着的命,是因为我觉得还有足够大的利用价值,但如果一心要寻死,我也可以成,只是为了打击的政治主张,我只能把的名声搞臭,到时候身败名裂不要紧,的家人可是要受苦了。”
廖训听得后脊背一阵发凉,要如何搞臭一个人的名声根本无需龚十七说明,他也是个中行家,随便就能想出十七八种办法。而且可怕的是对手这么做的时候自己早就死得硬邦邦,死无对证的事情就很难再洗白了。
这让他不禁想起了去年莫名其妙死在海上的海宁卫指挥使马越,明明是冲着海汉人的商船去的,但死后却有种种传言,声称马越是与倭寇勾结在先,因为分赃不均起了争执,在火并中被倭寇所杀。虽然后来靠着于平风从中运作,浙江都司还是强行将马越算作了为国捐躯,并且还以此说法上报兵部为其请功,但马越的名声终究还是臭了,因为的确没人能够解释,一个堂堂指挥使为什么要乔装打扮出海,最后死在了一艘倭寇船上。
虽然并没有掌握确实的证据,但廖训笃定此事肯定与海汉人有关,自那之后他便对这胆大妄为的对手多了几分小心,但没想到的是这样的状况最终还是出现在了自己眼前。他突然很好奇马越当初的遭遇,对龚十七问道:“去年海宁卫指挥使马越在杭州湾出事,可是们下的手?”
龚十七道:“马越出发之前,我去过一趟嘉兴府,不过在海上动手的人并不是我,毕竟我还没有那么大的能量调动战船执行任务。”
龚十七虽然没有直接承认,但其实这番话也已经说得很直白了。廖训叹道:“们倒是好大的胆子!我大明指挥使也敢动!”
龚十七道:“我不动他,他就要动我了,若不是马越存心要来与我们作对,我们又怎么会在在海上截到他?们鼓动他出兵,不也有一定的责任吗?他的结果,终究也是咎由自取,可怨不得我们下手太狠。廖大人,若是在杭州城外出事,我们可不会再给留下什么洗白的机会了。”
廖训干脆就闭上了双眼,不再理会龚十七。他知道自己若是继续跟对方交谈下去,心里的防线只会一点一点地被对方击溃,但在目前的状况下,他还不打算放弃自己的立场。作为没有任何反击办法的一方,他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拖时间,或许拖到天明之后,能有什么意想不到的转机也说不定。
龚十七见状道:“廖大人,既然觉得事情还会有变化,那我就陪等等看。只是我要提醒一句,越到后面,留给谈条件的空间就越小,现在不肯跟我们合作,只是在浪费自己的机会。”
廖训这次连哼都不哼一声了,对龚十七的劝说只作充耳不闻。龚十七倒也不生气,留了两个人在屋内看着廖训,便带着其他人离开了。万发在旁边的屋子里也目睹了两人交锋的过程,见交谈结束,连忙出来与龚十七会面。
“老板,为何对这姓廖的如此客气?”万发对于龚十七表现出来的态度不太理解,一见面便主动发问道:“他既然不肯合作,那不如对其施以刑罚,想必这家伙也只是表面硬气,说不定上刑就马上软了。”
龚十七解释道:“他现在是心存侥幸所以还不肯降服,等天明之后自有办法让他改变主意。我接下来要利用他实施后面的计划,留着他的性命还有大用。万发,可是对我的安排有什么意见?”
万发连忙躬身应道:“小的不敢,只是刚才心头疑惑,不吐不快。”
“无妨,有疑虑说出来是好事,虽然只是在安部兼职,但安部可没有把当做外人。”龚十七微笑着说道:“此番表现不错,等行动结束之后,我会为请功。”
“谢老板提拔!”万发赶紧又再次躬身道谢。他知道龚十七的承诺跟廖训的空头支票不一样,这个兑现的几率可要大多了。他也知道这次行动之后,自己大概就会调离杭州,换个地方重新开始,如果能够得到上级论功行赏的嘉奖,那自然是最好不过了。
龚十七到二进院子里看了看被迷药放倒的一众锦衣卫,让手下给他们再次加了一些剂量,确保继续昏睡下去。龚十七并不在乎这些人的性命,但也不想在自己还需落脚一两天的地方解决他们,成丰行这地方虽然很可能要弃用了,但也没必要毁掉这里的环境。手下已经在将这些人用大车分批运去江边,那里有一艘刚刚赶来的增援船只,负责装运此次行动中所俘获的敌方人员。
在查看了商栈内各个岗位的状况后,龚十七才安下心去睡了一会儿。目前的行动进展算是十分顺利,接下来就要等城内的行动结果了。
龚十七只睡了大约两个时辰,万发便来叫醒了他,过会儿就到开城门的时候了,必须要由他主持今天的事务才行。
龚十七坐起身来打个哈欠道:“廖训的手下都弄走了没有?”
万发一宿没睡,此时也是熬得双眼通红,不过精神倒还挺好,闻言应道:“已经都送上船去了。”
“廖训没问题吧?”
“小的刚才去看过,他一直在闭目养神,似睡非睡的。”
“那就好。”龚十七起身下床,对万发吩咐道:“先让厨房弄些吃的,这弄了一夜估计大家都饿了。”
片刻之后,洗漱停当的龚十七再次出现在了廖训面前:“廖大人早啊!这一夜休息得可好?”
廖训此时口干舌燥,被困在椅子上的双手双脚更是早就麻木得失去了知觉,哪里谈得上什么休息,当下只是狠狠地瞪了龚十七一眼,并没有出声作答。
龚十七也不着恼,笑了笑便吩咐道:“来人,给廖大人松绑,把早饭端上来,让廖大人吃点东西。”
当然了,龚十七可不会真的大意到让廖训能够自由活动,给他松绑之前,便有人先用由铁链子连成一体的脚镣手铐将他锁住,这样虽然手脚能够活动了,但可动的范围极小,也难以使用武力。接着便有人端上来一碗面条,虽然只是素面,但对于已经饿了一整夜的廖训来说,却是无异于可口的美食。他当下也没有任何表示,抓起筷子便吃了起来。
“不怕我们在面里下毒?”龚十七笑着问道。
“若要杀我,又何必费这工夫?”廖训应了一句,三下五除二把剩下的面条也刨了个干净,连汤底都咕咚咕咚喝了。
廖训将空碗往桌上一顿道:“也罢,吃也吃饱了,至少不会做个饿死鬼。姓龚的,还有什么打算,划下道来吧!”
龚十七道:“还是不愿降?”
“本官为何要降!”廖训的口气依然硬气,看来这几个小时的冷静期并没有让他改变主意。
不过龚十七胜券在握,倒也没有因为他的态度而感到沮丧,当下只是笑了笑道:“那便再等上片刻,马上要开城门了。”
廖训知道龚十七是在打自己家人的主意,但当下又不能对此表现得太激动,自己情绪越是外露,对方就越有可能以家人为条件来威胁自己。倒是扮得冷静一些,或许能稍稍影响对方的判断。只是他的这种应对在当前的局面下多少有些徒劳,因为很快就传来了对他来说可以算是噩耗的消息。
“乔老爷已经出城了,马上就到。”随着手下赶来报讯,龚十七也算是放下了心头一块大石。如果高桥南在城内的行动不顺利,那他恐怕就不得不提前结束与成丰行相关的所有行动了。他担心高桥南出城后耽搁时间,所以特地还安排了人手到城门外去接他。
很快高桥南便出现在成丰行中,与他一同出现的还有廖训的家人。昨天龚十七在这边放倒了廖训之后,便取了他的身份腰牌送进城里,交给了高桥南。之后高桥南便带着人大摇大摆地在午夜去了城北的廖宅,途中虽然也遇到了巡查城区的捕快队伍,但亮出廖训的腰牌之后立刻便畅通无阻了。
以同样的手段,高桥南很轻松就骗开了廖宅的大门,一众人进去之后,立刻便控制了宅子里的人员。虽然廖宅里也有护院的武师,但根本还没弄清发生什么事的时候就已经被高桥南的人给放倒了。行动小组将闲杂人等部羁押在一起,然后等待天明之前,留下部分人手看管俘虏,高桥南亲自带队,押解了廖训的妻妾儿女坐车出了城。整个过程没有耗费一兵一卒,也没出任何岔子,顺顺利利地就把人弄出城了。
廖训看到畏畏缩缩的家人出现在成丰行的院子里,当下也是长叹一口气,心知最后一点希望也就此破灭了。这一切都如昨夜龚十七所说的那样发生了,连一点意外都没有,也彻底地击溃了他的最后一道心理防线。
“如果本官仍不屈服于,待如何?”廖训苦笑着问道。
龚十七很认真地回答道:“廖大人,如果做出这种选择,就是在逼我伤害的家人。我很不愿意做这种事,但为了完成任务,我也不得不去做。说实话如果我们调换位置,估计早就已经拿到架到我家人的脖子上了吧?”
廖训本来就不是什么心慈手软的角色,闻言居然咧嘴一笑道:“本官可没这么好的耐心一直等到天明!昨夜就已经给上大刑了!”
“可惜,我们下手更快。”龚十七没有在乎对手的口舌之利,将话题回到了正事上:“廖大人,我现在最后问一次,是否选择投降合作,想清楚再回答我,因为我只问一次,如果答案不能让我满意,那么和的家人都没办法活着离开成丰行。”
廖训沉默许久,终于才开口道:“说吧,们想让本官怎么合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