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战术选择的失误主要还是因为经验不足,万家军虽说是登州境内势力最大的土匪武装,但其交战对象往往是同级别甚至是更为业余的民间武装,与真正的职业军队交手次数不多。特别是海汉军这种战术比较“另类”的武装组织,甘强以前更是从无接触,对于海汉军以火铳火炮为主武器的作战方式极为不适应,在之前的交战中吃过大亏以后,下意识地认为拉开交战距离才能减少己方损失。
还有一个原因,就是甘强认为在当下这个作战环境中已经吃定了海汉这支马队,不需急着发动总攻,在外面围着也能活活困死庙里这帮人了。在这种情况下,甘强自然不愿让已经不多的手下去冒死冲锋,只是这么一来,给了海汉这边足够的反应时间,他就连回本的机会都失去了。
潜伏在山林中的特战营在发动攻击之前就已经看清了战场形势,并且也清楚对手的实力状况,有提前安排的作战计划,而甘强这边却根本没有想到已经有一支数百人的武装就在距离战场不远的山林中潜伏,更要命的是这次的对手是海汉军中以擅长山地丛林作战著称的特战营,就算是严阵以待也未必打得过,更何况是毫无防备了。
当有人发现从身后来袭的敌人时,特战营的士兵们已经摸到了距离土匪们不到二十米的地方,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就迎来了一轮火枪齐射,顿时便有十余人应声倒下。
庙里的孙真也听到外面传来的枪声,当下心情便是一松,一回头看到甘升还跪在地上朝大殿里的塑像残骸念念有词,当下一把将他提了起来:“别怂了,援军到了!”
甘升到了这地方之后便知道双方必有一番厮杀,虽说两边应该都不会对他下手,但乱军之中,刀枪无眼,打起来之后谁也顾不上谁,他手无缚鸡之力,根本无法自卫,也只能跪在地上祈求神灵保佑了。
孙真职责所在,也必须要保障甘升的人身安,这不但是履行他对甘升的承诺,同时也因为需要他在战后辨识战俘的身份。而且像甘升这样弃暗投明的人员,日后也可以作为海汉在本地宣传政策的实例——如果死了可就半点用场都派不上了。
既然援兵已经到了,庙里这些人的安基本就不是问题了,刚才土匪只来得及从外面进行了一波零星攻势,还没接近就被隐蔽在大殿中的海汉士兵击退,殿内倒也还没出现人员伤亡。只有一匹马被大殿外的山林中射出的乱箭射中身体,好在骑兵们提前就将马拴住,倒是没有让惊马奔逃引发更大的混乱。
这远比孙真进山之前预计的情况要好得多,考虑到对手已经设下了埋伏,他们这队人必须要承担起吸引火力的任务,而援军在开战后多长时间能够抵达战场并无定数,极有可能就得面临十倍以上敌人的围攻。孙真等人本来已经做好了苦战的准备,倒是没想到援军来得比预计的快得多,这边才刚刚互相试探完,援军就已经在敌人背后动手了。
当初在福山县城外参战的那些土匪,如今大部分都在芝罘岛上做苦役,当下埋伏在山中的这些土匪中的绝大多数都没有跟海汉军交过手,对于海汉军的作战方式和实力也缺乏了解,接战之初甚至都没弄明白对手的作战方式,便已经接连吃了几波火枪齐射,随着枪声响起,土匪们便如同被收割的稻子一样整整齐齐地倒下去。
期间也有人反应过来,试图用盾牌来化解对手的攻击,然而他们手上的木盾藤盾根本就挡不住近距离射出的子弹,连延缓对手攻势的作用都起不到。而且这些土匪都是甘强临时从各处据点拉来凑数,也没什么作战纪律可言,一看到同伙被对手飞快地杀伤,很多人立刻转头就跑,即便是用摧枯拉朽之势来形容海汉的攻势也毫不夸张。
甘强当然也注意到了异状,不过他所在的地方距离交战的地点尚有半里地之遥,只能隐约看到那处地方乱作一团,中间夹杂着整齐的枪声和凌乱的惨叫声。没等他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事,自己这边也遭到了不明武装人员的攻击。
高桥南深知在丛林战中要成建制地俘获对手相当困难,一个不小心还会为此付出高昂的代价,所以从制定作战计划时开始,他便没打算把活捉俘虏作为作战目标之一,战前所下达的也是凡抵抗者格杀勿论这样的命令。尽管他也知道土匪中未必是十恶不赦之徒,但该下狠手解决问题的时候,他绝对不会跟对手讲什么仁慈。
剿杀万家军余党的行动不仅仅是为了斩草除根,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肃清福山县西部的山区,为接下来的铜矿开发做准备。以往这种层面的消息,高桥南是没资格提前获知的,不过这次出发之前钱天敦便已经将这个消息告诉了他,这无疑是对他信任程度的一次提升。
高桥南并没有因此而得意忘形,因为钱天敦很明确地说明了这样做的目的,就是要让他了解清剿万家军余党的行动对开发铜矿的必要性。仅仅只是击败这些土匪无法彻底改善这一地区的治安情况,所以借着这次来到磁山抓捕甘强的机会,高桥南决心要将万家军余党连根拔起,为海汉开发福山铜矿扫清最后一道障碍。
基于这样的目的,高桥南对部队的要求就是尽可能歼灭而非仅仅是打败这些土匪,试图抵抗和逃走的敌人,都是优先打击对象。辽东皮岛有几万现成的劳动力会在接下来的时间里陆续输入芝罘岛,所以海汉对于劳力的需求也没那么迫切了,高桥南也不想为了抓捕活口战俘而承担较大的风险,所以下达了看似冷血的作战指令。
甘强一听枪声在近处响起,立刻就反应过来,肯定是海汉人已经杀到了近前。明明自己的人马已经将海汉马队困在荒庙中,为何还会有大队的海汉兵出现,这让甘强脑子里立时冒出了一堆大大的问号。唯一可能的解释,就是海汉人玩了花样,进山的远远不止躲在荒庙里那点人,而是暗中安排了人马算计自己。
甘强此时脑子里蹦出了一大堆粗口,明明安排了人手去进山道路的各处要害值守,为何连半点警讯都没发出?明明此事策划得十分周,为何会有大队海汉兵潜伏进山?明明之前甘升还让信使报告自己,声称计划进展得很顺利,已经得到了海汉人的充分信任。
等等!甘强突然反应过来,自己定下伏击地点之后,就只送了一封说明行动计划的书信去甘升那里,为了保密还特地加了火漆封印。海汉人能不声不响地安排了大队人马摸到这个地方,那出卖自己的人大概就只有唯一的知情人甘升了!这个该死的内奸!
以有心算无心,甘强已经明白自己输在了何处,自己这些天急急忙忙地将人手集中到磁山,想设伏给海汉人一点苦头吃,但没想到算来算去,最后中伏的却是自己!
不过眼下可没有时间让他去伤春悲秋,海汉兵几乎是在出现的瞬间就已经取得了场面上的优势,甘强手下的乌合之众完没有料想到对手会如神兵天将一般出现在近处,进行了象征性的抵抗之后就在火枪攒射之下迅速崩盘了。
甘强眼见大势已去,也没有要跟海汉军死磕到底的意图,当下保命为先,闷头便往西边的山林里钻。他对于磁山的地形还算熟悉,知道自己唯一的退路便是顺着山势向西撤离战场,然后再迂回向南撤入到福山县与栖霞县之间的茫茫大山之中。想要对海汉人实施报复,总得先活着离开这里再说,甘强已经输过一次,现在实在生不出与海汉决战的勇气。
高桥南很快就从乱局中发现了正仓惶撤退的敌军主力,那一面白底黑字的甘字旗在林间实在太过显眼,完就是一块清晰可见的路标。高桥南此次进山作战的主要目标就是甘强,自然不会眼睁睁地放他离开,当下便指挥部队衔尾追击。
甘强带着队伍一口气跑了一炷香的工夫,一回头看到自己手下的亲兵居然还举着旗帜,而敌军就在肉眼可见的距离紧追而至,当下便是一脚踹了过去:“是不是傻,赶紧把旗扔了啊!怕海汉人找不到老子啊!”
甘强发现海汉军紧追不放,也不是一点反制措施都没用,途中组织了两次截击,可结果都是一触即溃,战斗意志薄弱的土匪根本就没有与对手拼命的决心,这种截击连拖延时间的作用都很有限。如果不是熟悉地形逃得够快,甘强和这帮手下大概连逃出磁山的机会都没有。
两个小时之后,土匪们终于从南麓逃出磁山,向南是大约二十里地的平原地形,然后才进入到甘强所指望的那片面积达数百平方公里的山区。
花了几天时间好不容易集结起来的人手,随甘强逃出磁山的仅仅只有百余人了,在与海汉军短暂的交锋中就折损了过半人手,还有一些人是在逃亡途中因为体力不支而中途倒下了。这些人手已经是万家军为数不多的战力了,没想到一个上午的时间就已经损失殆尽,想要再重新招募一批人手起码得好几个月的时间——这还得在海汉不要再碍事的前提之下才有可能实现。
甘强一想到自己隐忍数年,终于等来机会接管万家军,却没料到一朝便被海汉人捣碎了黄粱美梦,当下真是气得快要呕出血。甘强在心头暗暗发誓,有朝一日卷土重来,一定要抓到甘升这个叛徒,将其当众大卸八块以出心头这口恶气。
不过想要对甘升实施报复,眼下还得先摆脱身后的追兵才行。甘强本以为海汉兵会像上次在福山县交战时那样,取胜之后象征性地追击一段路就收兵了,但这次的状况显然是有些不一样,这都已经出了磁山了,后面的追兵依然不急不慢地匀速跟在后面,也就只差了半里地的距离,看样子并不打算就此放过自己。
甘强自问以前与海汉并无过节,见对手如此不依不饶地追杀自己,心头更是愤懑不已。而他手下的这些土匪体力状况参差不齐,几乎是在一边逃跑一边掉人,很多人体力耗尽之后,跑着跑着便栽倒在地上爬不起来了,而这又给其他同伙造成了更大的心理恐慌。
甘强现在很后悔自己没有在磁山外布置一些马匹,不然这个时候策马狂奔,逃生或许还能容易一点。如今靠着自己两条腿跑路,又不敢停下来休整,只觉得两条腿越来越重,身上的负重已经扔完,再想继续减负就只能脱衣服扒裤头了。
“前面是谷家村了,先进村避一避!”甘强心知如果继续逃下去很快也会跟其他人一样耗尽体力,当下只能是选择到就近的村落里躲避一阵,待体力恢复一点之后再继续逃亡。
这谷家村过去也是万家军控制之下的一个村落,村子里不过三四十户人家,甘强这一群人冲进村子之后,难免又是一阵鸡飞狗跳。
“进村了啊!”高桥南很快就追到这里,没有冒然指挥士兵们追进去,先用望远镜观察了一下村庄的状况,基本可以确定这地方应该不可能是甘强提前设置的另一处埋伏。
“守住村口出入道路,不要放跑了任何一人!”高桥南下令道:“以班为单位,由北向南,逐户搜查,不论死活,一定要抓到甘强!”
跟随高桥南一路追到这里的还有两个排的编制,当下一个排在外围戒备,守住村外东南西北的门户,另一个排则是在高桥南的带领之下,进入村落搜捕土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