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此之前登州府对于海汉的来到并没有表现过反对或敌视的态度,知府陈钟盛甚至对海汉帮助福山县清除了万家军匪帮这个毒瘤的行动表示过赞赏,也默许了海汉在芝罘岛修建港口和居所的行为。在还没有面对面接触过的情况下,地方官能有这样的态度已经算是很友善了。芝罘岛指挥部也认为陈钟盛是可以争取的对象,还打算接下来要给他送些更实际点的好处上门,但没想到对方就突然来了这么一手,态度一下子变得强硬起来。
福山县知县张普成自然不敢违背上司的指令,但又不想得罪了海汉这边,毕竟登州城里的大人没有亲眼见过海汉军的表现,但他可是很清楚这帮人的厉害,一句话就是惹不起。张普成把这公文送到芝罘岛,意思也很清楚——这不是我张普成作妖,是登州府的意思,各位就算有什么怨气,也不要把气撒到我头上来。
无论如何,福山铜矿肯定是不会让出去的,海汉选了芝罘岛这个地方当据点,原因之一就是为了就近开采这处铜矿,而且此前无人知晓这处矿脉,现在海汉把地方找到了准备开始采挖,地方官府想在这个时候出来捡现成摘桃子,那海汉岂肯就此放手把这矿让出去。就连一向比较稳重的郝万清,听到这个消息之后也不禁有些怒气上头。
“大家先别冲动,这张纸只是表明官府的态度,对我们又没有任何的实际约束力,该做的事继续做就是了。如果登州官府真想采用暴力手段来解决这件事,我们也没有必要先采取行动。”钱天敦此时倒是保持了足够的冷静,没有跟其他人一样怒火攻心:“登州城那几千兵如果敢拉出来跟我们打,那我也不介意给他们一个深刻的教训!但在此之前,我觉得还是应该冷静处理,先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事,会让登州官府的态度突然转变。”
王汤姆听了这话也从刚才的愤怒情绪中迅速冷静下来:“钱司令说得对,不能因为这事乱了我们本来的计划,这个陈知府突然转变态度,说不定是有人从中作梗,故意搞事情试探我们的反应。”
“以不变应万变,不管他们玩什么花样,只要不出兵,我们就不用搭理他们。”钱天敦沉声道:“福山县,现在是我们说了算!他们想收回铜矿,那就拿人头来收吧!”
钱天敦稳稳地说了几句狠话,众人的情绪也随之平静了不少,开始认真讨论起应对之策。
郝万清道:“既然登州府发了这样的公文出来,想必两三天之内就会有进一步的情报送回来,如果他们要出兵,那应该不会瞒过我手下的眼睛。”
上次龚十七带队去登州城打探情报之后,便留下了几人在登州城中潜伏,专门负责收集军政情报。类似部队出征这种行动,事前数天就会开始大量调集物资,征募负责运送辎重的随军民夫,以登州明军的动员能力和指挥水平,应该不可能瞒得过海汉安插在城中的耳目。只要登州驻军有这方面的动向,顶多两天就有会有消息传回来,而这个时间差对海汉来说已经足以做好应对的准备了。
孙长弥道:“田叶友、陈一鑫还有摩根,他们现在还在矿区,要不要给他们派一些增援?”
“这个倒不用急,高桥南的部队离他们所在的地方不远,等他们处理完万家帮的事情,就可以先过去增援矿区。”钱天敦对此已经有了应对之策:“高桥南带着两个连,加上矿区的部队,差不多快有一个营了,也就是没重武器而已,但小范围设立防区自保应该足够了。不过从芝罘岛到矿区的这条补给线要尽快建立起来,我们在那边驻扎的部队加上矿工,每天的物资消耗也不是小数目,而且马上就要入冬了,后勤补给必须得跟上才行。这次运来的冬衣棉被,也要尽快启运送过去才行。”
高桥南这个时候正在福山铜矿矿区西南大约二十多里地的山区中,尽管已经在此之前捉拿了万家军余党的主要头目甘强和蒲学光,但清剿万家军分布广泛的各处据点,以及挖掘埋藏在外的土匪宝藏,仍然是花费了他这队人马数天的时间。
当然了,这番辛苦的回报也是相当的丰厚,海汉不仅得到了数百名免费苦力,扫清了潜伏在山区的威胁,更重要的是起获了万家军埋藏在山中各处的财宝,其总价值近十万两白银。由于数目较大,高桥南也担心出现节外生枝的状况,专门花了一天的时间,亲自押着这批货一路到夹河,送上船之后才遵照新的指令,又马不停蹄地赶往矿区与田叶友等人会合。
而在此期间,安部部署在登州城的探子也终于送回了进一步的消息。登州府衙下达的这份公文的确是知府陈钟盛所起草,并非他人假借其名义使的花招。不过这事后面,似乎仍与登州明军有着脱不开的干系。
根据探子所得到的消息,海汉在福山县找矿这件事传到登州城,是有人偷偷从矿区附近挖到了矿石,送去城里鉴定,结果这事不知道是哪个环节出了漏子,东传西传之后,便捅到了有心人耳中。
登州这地方原本就没什么值钱的物产,听说新近才出现的海汉人在福山县境内发现了铜矿,自然也就有人起了心思——埋在本地的矿,当然应该归本地所有,这种好东西怎么能让一帮南方来的蛮子给占了去。
当然了,就算有这个念头,也得先掂量掂量自己有没有去福山县开矿的实力。开矿可不是什么小本买卖,前期的投入甚大,并不是什么人都能负担得起,何况海汉人有钱有势,也并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排挤出局。如果想以私人力量与海汉人过招,最近覆灭的万家军就是新鲜热乎的前车之鉴,自认实力还不如那支土霸王武装的,就不用出头去招惹海汉了。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得到官府的许可和支持,否则只消一纸公文,这矿场分分钟就收归国有,前面的投入再多也都得打水漂了。
登州城里眼馋动心思的人不少,但能够同时满足这些条件的人却不多,特别是得到官府支持这个条件,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都是不可能实现的。
不过凡事也有例外,知府陈钟盛的妹夫郑凡就是个特例。此人在登莱地区算得上是排得上号的大富商,早年从过军,后来去职从商,借着自己在军方的关系和陈钟盛在地方上的威望,很快就发家致富走上了人生巅峰。如今登莱地区的粮食和布匹生意,几乎都是由他所经营的商行在垄断经营。
据说郑凡听到福山铜矿的消息后,便去找到大舅子陈钟盛商量,要将这处铜矿从海汉手中拿过来,收归到自己名下,开采的收益可以分作三份,郑凡、陈钟盛各一份,剩下一份作为上缴国库的赋税,这样各得其所,陈钟盛还能因此而得到一份亮眼的政绩。
当然了,要达成这样对各方都有利好的结果,首先得把海汉清除出局,而这种处理方式在陈钟盛和郑凡看来并没有什么不妥,谁让海汉是南方来的外国蛮夷呢?
而这个时候登州驻军也跳了出来,表示了对郑凡的支持,愿意在军事方面提供必要的帮助。当然相关费用肯定是由郑凡来承担。另外军方要求今后开采铜矿所得收益必须分作四份,军方也要占其中一份。陈钟盛在权衡了一番利弊之后,居然便答应了军方的条件。
安部的探子是通过认识的低级军官获知了相关消息,可信度相当高,基本可以确认这个决定是由登州文武官员共同作出,并且应该不会止步于书面公文这种约束力较低的手段。如果海汉拒不退让,那么登州驻军直接介入此事的可能性将会非常大。
“如果登州明军要采取行动来抢夺矿场,大概就是最近了。否则等入冬之后下一两场雪,他们就算想出来抢地盘,也很容易被天气影响到行动进程。”郝万清向军方提出了警告:“我建议尽快加强对古现镇以西地区的监控,制定反制对手的行动预案。”
对于安部的告诫,钱天敦和王汤姆也十分重视,还为此暂时推迟了原定由海军与皮岛明军协同收复长山群岛的行动。芝罘岛向福山铜矿所在地又增派了一批炮兵和武器辎重,以增强该地区的防御力。同时让哈鲁恭将骑兵营的防区调到了古现镇以西的临海平原地区,专门负责监视登州方向的风吹草动。
十月底,天气已经转凉,就在芝罘岛指挥部怀疑登州方面是否会在入冬之前采取行动的时候,终于有了进一步的消息。登州驻军郭兴宁所属部队已经开始集结备战,而粮商郑凡近期向该部提供了五千斤粮食的赞助,安部认为这两件事应该不是巧合,其出征目标极有可能就是福山县的铜矿。
“接到指挥部的命令,让先回到岛上去休息几天,等这边的麻烦处理完之后,再回来主持工作。”摩根向田叶友告知了当前的局面和指挥部的应对措施。
田叶友摇摇头道:“我看没必要,屯了一个营的陆军在这里,还有什么好怕的?就算登州城的明军倾巢出动,也不见得能抢下这个矿场吧?”
摩根道:“话虽然是这么说,但考虑的人身安……”
“不用说了,我要是回岛上去,这一去一来,中间起码得停工四五天。正是抢工期的时候,我怎么能在这节骨眼上撒手不管。”田叶友依然坚持己见:“给指挥部回电的时候就说我这里暂时走不了。”
摩根也知田叶友所说的情况不假,当下也没有再坚持劝他离开。矿场的驻军营区现已完成得七七八八差不多了,不过矿工营区仍然还在加紧施工当中。如果不赶在严冬到来之前完成,那么一部分民工就只能回到芝罘岛上过冬,而矿场基建工程的进度也会因此而大受影响。田叶友目前在这边的工地上充当监工,他要是离开了的确会让一部分工地陷入停滞状态。
又过了四天之后,海汉骑兵在登州城以东三十里的地方发现了明军的先头部队。对方的侦骑同时也注意到了海汉骑兵的存在,不过双方都很谨慎,并没有选择交手,远远地观察了一番之后便选择了各自收兵。
当天明军先头部队行进到登州以东六十里的季家镇落脚,同时开始派出成队的骑兵,对驻地周围方圆十里实施管控。哈鲁恭虽然有些手痒,但考虑到对方主力部队还在后面没有露面,这个时候动手很可能会打草惊蛇,所以还是继续保持了克制。
第二天下午,这支明军便已经进入福山县境内,行军速度倒是很快,想来是带兵的将领也希望尽量减少行军所花费的时间,以速战速决的方式夺下福山铜矿的控制权。不过可惜的是他要面对的敌人是海汉,这边根本就没想过要让出铜矿,还提前数日就已经做好了接战的准备。
为了确保行动万无一失,芝罘岛指挥部让两个连的陆军乘船绕到了这支明军的后方,在古现镇附近的海岸悄悄登陆,以便在战斗打响之后包抄明军后路。而这个时候来袭明军的兵力规模也基本已经侦察清楚,由参将郭兴宁领军,包括步骑炮等主要兵种在内的大约一千五百名明军,以及七八百名负责后勤辎重的随军民夫。
虽然海汉投入到这一区域内的部队兵力只有对手的一半左右,但早就做好了交手的准备,因此也毫不慌张。倒是福山知县张普成察觉到了近期海汉兵力调动频繁,提前好几天便让县城恢复了战时戒严状态,每天开城门的时间也压缩到一早一晚各半个时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