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汉在金州南部圈下这块地方周边环境复杂,不像在南方开发的海岛殖民地那么容易打理。这里直接与辽东大陆接壤,金州地峡以北就是敌占区,随时会面临后金的武装袭击,而在名义上这里仍是大明领土,想必大明也不会乐意见到海汉打着东江镇的旗号行占领之实。这样的环境就导致了在未来可见的很长一段时间内,军队在这里的地位和作用都非常重要,是辽东殖民地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
不管是沙喜还是其他人来掌管这个地方,都必须要得到军方的认可和支持才能坐得稳屁股下面的位子。所以在上任伊始就设法搞好与军方的关系,是沙喜的既定施政策略之一,只是他来赴任就正好赶上春季攻势开打,军方大佬们都去了前线指挥作战,根本没有坐下来商谈合作的机会。如果没有陈一鑫的出现,那沙喜大概还得等上十天半个月才能跟钱天敦等人碰面会谈,为了争取时间,他也不吝当下先多给陈一鑫一些好处承诺,以此换得军方的好感。
陈一鑫虽然察觉到了沙喜的意图,但他确实想象不到沙喜的谋划有多大,而且他也不想往深了去考虑这种问题。毕竟大家都是同一阵营的同僚,沙喜也没有理由要通过这种手段来害自己,通过明面上的合作稳稳当当地拿些好处,即便是执委会也不会干涉这种交易,更何况照沙喜刚才所说,就连执委白克思也在出资占股的名单之中,这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陈一鑫权衡了一番利弊之后,心中已经有了主意,便对沙喜问道:“那这事沙哥打算怎么个操作法?还是按照南方的做法来吗?”
沙喜点点头道:“殖民地的经营开发,已经有一套成熟的模式了,我们也不用另辟蹊径去搞什么新花样,细节的地方按照本地的情况作一些小调整就行了。首先还是成立一家辽东综合开发公司,对内募股,先照顾自己人,像们军方这些司令将军,都会预留相应的持股比例,具体的内容,想必以前也看过琼开发、南海商盟这些单位发的招股书吧?其实都是大同小异差不多的。”
陈一鑫道:“不过以前在南方拿钱入股搞种植园,就算有足够的资金,能在一个地方占到的股份也会被限制到很少,既然辽东这边是沙哥来牵头,应该不会也照着这么搞了吧?”
“这是商务部定的规矩,要限制内部的人均持股份额,免得过早出现财富等级差异太大的状况。当然了,会做生意的人也有很多法子能绕过这种限制,这规矩纯粹只是为了让大家心理上平衡一点罢了。”沙喜很耐心地向陈一鑫解释道:“在本地的官员,入股比例会相对大一些,放心好了,这事由我来操作,最终肯定要比以前在南方入股的份额要多,额外的花销更少。”
海汉在海外开发的殖民地基本都是采取对外招商与内部募股两套开发方案并举,不过一般都是内部募股先行,按规定比例拿出一部分的份额供除当地官员之外的体穿越众认购,每人限定份额,而当地的军政官员所能认购的份额则要更多一些。由于这种认购都是有赚无赔的原始股,所以基本上不会出现认购不完需要国库财政来兜底的状况。
有鉴于陈一鑫过去的投资经历,沙喜介绍给他的便是这种内部募股,风险不大收益却很可观,而且具体给每个人多少份额,其实都拿捏在沙喜这个牵头人手中。当然除此之外,沙喜自己也还有另外的私人投资计划,他并不想把辽东这块肥肉分太多给外人。
沙喜对于南方殖民地那种放开手脚对外招商的开发方式其实并不是很感冒,他认为那样虽然能够在最短时间内吸纳到大量的资金,但把土地资源交到那些外部资本手中去经营,一交出去就是十年二十年甚至更长的时间,在他看来是有点肥水流进了外人田的味道。如果把这些土地资源都尽可能控制在自己手上,他认为肯定能比那些纯粹的商人运作得更好——毕竟他以后就是这里的父母官,手上的权力可以为他开发运作这些土地资源带来更多的便利,这是那些外来投资商无论如何也比不上的条件。
当然了,有利必有弊,如果沙喜选择将辽东的土地资源尽可能控制在自己手上来开发,那在前期所能动用的资金和社会资源必然比不了公开招商的模式,而他自己也很清楚这个弊端,所以他得尽可能地在早期拉到更多的社会资源来为自己的打算保驾护航。比如如果有了军方的深度参与,沙喜就可以稳稳当当地压住即将迁回辽东的东江镇军民,以免今后因为利益而产生纠纷。当然在此之前,他也得先弄清楚军方究竟打算怎么安排皮岛那帮人,免得弄巧成拙。
沙喜见陈一鑫的问题越来越深入,也知道对方肯定已经被自己说动,剩下拿不定主意的部分,大概就不是他自己能够下决定,而是要等回头请示过钱天敦才能有结果了。
沙喜是一个喜欢将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中的人,不管是经营地方,还是与人谈判都是如此,他见陈一鑫迟迟未能作出肯定的答复,便已经猜到对方拿不稳的地方,当下便主动提及:“陈老弟,也不用急着马上给我表态,回头联系钱司令,把我的意思给他转达一下,他待过的地方比我都多,什么事都见识过,自然一听就知道我说这事是不是可行。反正入股这事,指挥部的几位都是有资格参与的,有好处当然是大家一起来分。看怎么样?”
陈一鑫也就坡下驴,点点头应道:“那我回头先跟指挥部联系一下,看看他们的意思。”
沙喜也极有分寸,当下便不再提及募股的事,拿酒与陈一鑫干了一杯,然后转而问起了东江军的状况:“听说这次皮岛来了一千多人马,也跟着上了一线,他们在战场上表现怎么样?”
陈一鑫不疑有他,便向沙喜说明了皮岛军这次在前线的表现。事实上皮岛军虽然一直在一线驻扎,但真正与后金军面对面以命相搏的战机却不多。他们随特战营攻打纪家堡,在第一次战斗中就暴露出了火力不足的短板,如果不是事前的战术制定得当,很可能就已经成了后金骑兵的突破口。
之后指挥部便不敢再冒险让皮岛军顶在一线,而沈志祥也自知实力有限,没有强自出头向指挥部申请出战,而是按照安排在纪家堡外充当吸引火力的角色,掩护特战营从中部暗渡陈仓,利用爆破手段突破了地峡防线。而之后海汉将主力部队继续往北推进数里,以掩护防线改建工程,皮岛军就彻底沦为了后方守备和后勤担当,只能暂时驻扎在纪家堡里了。
要以战场表现而论,只能说皮岛军正常发挥了他们的作战水平。由于过去缺乏与海汉在陆上实施千人规模作战配合的经验,加之对于海汉所倡导的这种长矛兵与火枪兵结合的战斗阵形还不够适应,表现其实没有达到海汉这边预期的效果,但好在关键时刻没有崩盘,倒也算不上拖后腿。不过要以这样的表现给皮岛军记功,显然是有点勉强,至少以海汉军的标准来说,他们的战绩还没有达到获得嘉奖的水准。
不过海汉军方拉上皮岛军参与此次战斗,所为的本来就不是他们的战斗能力,而是借明军这个名而已。回头等东江镇上报大明朝廷的时候,这雪耻一战的主力自然就变成了皮岛军,而海汉的存在大概只有只言片语提到,不会在奏折中太惹人瞩目。这种奏折反正是糊弄不了明眼人,兵部和崇祯皇帝只要脑子没坏掉,自然知道这事的猫腻在哪里。
到时候大明朝廷那边肯定会派官员来验收辽东的作战成果,就可以用官方的名义,与海汉进行一次比较正式的外交接触了。崇祯皇帝对于海汉的真实态度如何,或许到时候就能通过使臣的表现一窥真相了。当然这些安排目前还仍只是存在于计划之中,后续还得一步步地去推动实施,谁也不能百分百保证就一定能成事。
沙喜一边听,一边在脑中默默地消化这些信息。他相信陈一鑫在这个问题上不会对自己有欺瞒的理由,可以根据对方的描述,大致判断出东江镇目前在海汉军方大佬们心目中的份量。
很显然皮岛军的表现没有达到海汉将领们的期望值,不过为了大局着想,军方大概仍然会按照既定的方案,将这份天大的战功送给东江镇,由其出面向大明朝廷报功。而为了名正言顺让东江镇出面,海汉肯定会安排皮岛军民尽快迁回辽东大陆,这才是沙喜当下最为关心的一点。
“那指挥部决定好怎么安置东江镇的人了吗?”沙喜貌似随意地问了一句。
陈一鑫笑了笑道:“沙哥,是这里的民事主官,今后安置东江镇军民的事,肯定得跟商量着办,哪会指挥部直接就敲定了。钱司令也说了,这事等局势稍稍稳定一点,他会跟碰头面谈。”
沙喜闻言这才稍稍又放心了一些,他所的担心的状况之一便是军方自作主张,将东江镇军民直接引来旅顺附近安置。到时候双方从属不明,对方未必能听从他这个海汉官员的安排,从而会导致一系列的麻烦。如果军方愿意征求沙喜的意见,把这事一起商量着来办,那沙喜其实也有一些自己的想法,毕竟他在广东搞了几年的移民工作,对这一块的事务可以说相当熟悉了,其中的门门道道比军方这帮人要清楚得多。他确信如果由自己来主导东江镇军民的迁徙安置事务,应该会比军方来办这事更为妥帖周。当然了,前提是军方愿意将此事的主导权交给他才行。
不过沙喜对此也很有信心,他相信自己在开发辽东计划中给军方将领们留出的操作空间,足以在今后数年内带给他们十分丰厚的收益,这样的实惠肯定能换得军方在地方事务上的支持。即便是钱天敦等将领今后调离辽东去了别的地方征战,但只要这些人在国防部的地位没有大的起落,那他们在辽东的产业会一直保持着经营状态,军方对他这个辽东执政官的支持也将长期持续下去。
如果考虑得更长远一些,沙喜可能还会从自己两位夫人的家族里选拔一些优秀的年轻人,借着与这些将领们建立起来的良好关系,塞进军中培养几年,然后再想办法调回辽东这边来任职。到时候就可以慢慢在辽东建立起一支听命于自己的私人武装,拱卫自己的家族和领地,到时候成了一方土皇帝,能做的事情就更多了。
两人吃的这顿饭虽无歌姬舞姬作陪,但好酒好菜,聊得投机,当下也是十分热络。要说起来两人以前虽然也算是共事过,但这样单独相约喝酒的机会却是不多,一人半斤酒下肚之后,话匣子就都打开了,聊的话题也逐渐从公事转移开去,两人各自说些这几年见识过的奇闻轶事,都很感叹于穿越之后这几年身边人事物所发生的变化。
在这个团体中的大部分人,在穿越前的社会中都算不上成功,有的甚至是因为生活太过落魄才跑来参加穿越。但在穿越之后的这几年里,他们中的大部分人都已经改头换面,成为了这个新兴国家里某个部门机关的掌权者。虽然不是每个人都能成为一名合格的官员,但至少靠着这几百名当初互不相识的人,如今已经将这个国家成功运转起来,而且还迅速成为了区域强国,这份成就很值得他们这样的当事人为之骄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