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朝鲜来说,发生在大同江上的交锋算得上是一场久违的胜利,哪怕朝鲜军队仅仅只是由水师舰船在江面上执行人员运输和监视任务,从头到尾都无一人登上那三座岛屿,并没有直接参与到作战过程中,这也不会妨碍位于大同江一线的文武官员们替自己揽功请赏。
自战争开始以来,虽然朝鲜军在北方也曾尝试过抵御清军入侵,但基本上都收效甚微,一直被清军按在地上摩擦。北方失守的几座城池已经让朝鲜损失了数千兵马,然而朝鲜守军给清军造成的战损却是根本拿不出手。这次在大同江上一举歼灭清军千余人,也足以让目前在朝鲜国内政坛声望岌岌可危的主战派稳住阵脚,重新获得国王李倧的信赖。
至于参与此次行动的联军部队,倒也不会与朝鲜人去争抢战功的归属,他们更看重的是战争结束后所能从朝鲜获得的长远回报,至于战功,既然海汉人都没打算去争,他们就更没有必要出头了。
而王汤姆对此的平静态度则是有更深层的用意,毕竟海汉目前也需要替朝鲜政坛的主战派抬一手,以便能从朝鲜获得更多的后勤支持。这个功劳就算让朝鲜人据为己有,但真正知悉内情的高官们还是会意识到他们的功劳都是由海汉所提供,想要将胜利延续下去,那就必须要配合联军的指挥并满足海汉提出的各项要求。
与清军日益艰难的补给状况有所不同,整个大同江以南都可以算是联军的大后方,而为了能够抓牢联军这根救命稻草,朝鲜朝野上下也竭尽力满足联军所要求的后勤物资。没有陷入战火的江原道、京畿道、忠清道、罗道、庆尚道等南方地区都被朝廷分配了物资筹集任务,可以说整个朝鲜半岛的南部在过去这两个多月的时间里都在为联军的备战工作而运转。
尽管朝鲜人做事的效率的确不太高,其间还有很多因官僚体系所造成的无法避免的迟滞,但以半个国家的力量来为联军提供物资保障也还是绰绰有余了。至少在食物、被服、药材、帐篷等生活物资的供应上,联军目前还真挑不出什么毛病来。光是作为食材跨江运至基地的猪牛羊等家畜,每天就多达上百头之多,而这还仅仅只是供应陆军的部分而已。
良好的后勤保障让已经在朝鲜境内待了许久的联军一直保持着不错的士气,甚至有很多独立团的官兵认为在朝鲜期间的待遇要算是海外作战中少有的高标准了。
当然了,相比得到优厚待遇的联军部队,被朝鲜派到大同江基地参与施工建设的民夫可就没那么好的命了,他们所能得到的就是最低限度的生存保障。在前期居住条件尚未完善的时候,所有的帐篷都必须优先提供给联军部队,大部分朝鲜民工只能幕天席地住在工地上,甚至连一张垫在身下的草席都没有,伙食方面更是不能与联军相提并论。
不过即便如此,对于普通朝鲜人来说,这也总比整个国家沦陷后被清国的蛮人贵族奴役要好。毕竟给联军做苦役就只是几个月的事,咬咬牙也就过了,要是让清军继续肆虐下去,那可能子子孙孙都只有沦为奴隶了。
当然了,这样的思想意识并不完是由朝鲜民夫自行形成,海汉的民政官员在这期间见缝插针的宣传工作也同样功不可没。
刘尚在接到调令从广鹿岛来到这里之后,便承担起了筹划和实施宣传工作的任务,同时还得负责对本地数量众多的汉人难民和朝鲜民夫的日常管理。不过好在这里有独立团充足的兵力维持社会秩序,他所作出的绝大部分决策都能比较顺利地得到执行。
为了要赶工期,联军从辽东地区掳回的汉人难民,有大约三分之二被运到了大同江基地进行安置,但实际上这个地方除了能从大同江里捞些水产之外,并没有足够的粮食产出能供养如此之多的人口,所以这些汉人难民的口粮也同样是来自于朝鲜的供应。
当然了,刘尚手下的宣传干事们会告诉这些汉人难民,他们所得到的一切生存物资都是因为海汉执委会的仁慈决定,而今后是否能够加入海汉国籍,安排去条件更好的地方定居,那就要视他们在大同江基地修建工程中的表现而定了。换句话说,只有干活最卖力表现最好的人,今后才能有机会被安置到生活环境最好的海汉本土——在宣传干事们的口中,那里是一片繁荣且安的海外乐土,只有真正效忠海汉的国民才有资格在那里定居。
对于这些刚刚脱离清国奴役,但仍然前途未卜的汉人难民来说,海汉官员的说辞就像是黑暗里的一道光芒,让他们对未来有了更多的期望,也对当下的劳动安排有了更多的动力。
刘尚在辽东已经待了不短的时间,对于如何调动汉人难民的积极性,让其服从殖民地当局的管理,已经有了非常丰富的实际操作经验,当下将这些经验运用到大同江基地的日常管理上,也收到了相当不错的效果。不过作为他个人而言,其实不太想长期留在异国他乡工作,哪怕是回到辽东或者山东也要更好一些,毕竟那里算是真正由海汉掌控的海外殖民地,而不是像这处暂时由朝鲜托管给海汉的地皮。
当然或许一段时间之后,这个地方就会变成海汉的又一处海外殖民地,但至少在可预见的一段时期内,这里还将继续扮演军事基地的角色。但刘尚对于加盟军方一直都没有太大的兴趣,要不然钱天敦和王汤姆肯定会很乐意给他在军中弄一个负责宣传工作的文职官位。
虽然刘尚的编制不在军方,但钱天敦对于他这种能做事的官员也给予了特殊照顾,除了能享受高级军官的居住标准之外,每天的伙食也是在基地里的军官食堂解决,生活方面倒也还算是过得去。
在击退了阿济格部的攻击之后,不但参战部队得到了来自指挥部的犒赏,就连刘尚这样的文职官员也同样得到了奖励,晚饭加菜并有限量的白酒供应。刘尚也没光顾着享受,倒是记着自己的本职工作,让宣传干事们向本地的民众发布了胜利的消息。
时隔不久,在平壤附近江面上与清军交锋的结果也传回了基地,军民再次庆祝了这次新的胜利,并且普遍都乐观地认为朝鲜的战局已经开始了逆转,不可一世的清军应该是时候为他们入侵朝鲜的错误决定付出代价了。
七月十日,清军试图在平壤上游四十里处组织夜渡行动,但因为被联军提前察觉到部队调动,结果在行动期间遭受到突然来自上下游一起发动的夹击,在江面上有近八百名清军无助地成为了联军舰队的活靶子,而他们所乘坐的木筏在江面上转向并不灵敏,也无法及时退出战场,吨位较大的联军战船直接撞上去就散架了。
侥幸在黑暗中穿过联军舰队封锁抵达大同江南岸的一百多名清军也并未就此逃出生天,他们很快撞上了打着火把巡逻江岸的一队朝鲜军,并且迅速召来了附近的两百多骑朝鲜骑兵。然后在骑兵的冲杀之下,朝鲜人终于赢得了他们在开战以来第一次依靠自己的力量所获得的胜利。一百多清军仅有五人被俘,其他人部死于交战之中,而朝鲜方面仅仅只付出了三十人伤亡的代价,总算是在与清军的交手中占了一次便宜。
这次夜间渡江行动的失败,让清军开始意识到他们在之前所用的渡江策略已经不太好用了,对手在大同江对岸所部署的巡防兵力要远远超过了前几次封锁江面的行动,清军渡江的小股部队很难在其频率颇高的巡逻之下隐藏行迹。
目前的情况已经不是换谁来领兵指挥就能破局了,面对滚滚大江,即便是再勇猛的武将,也没法凭着人力去对抗江面上副武装的联军舰队。可以说清军在朝鲜战场上所有的被动,都是源于水面武装力量的缺失,但即便是皇太极等高层已经意识到了这一点,他们也依然没有办法在短期内改变这种力量严重不对等的现状。
既然已经尝试了各种办法,如果还继续派人强行渡江,木筏终究不可能战胜坚船利炮,再折腾也只有白白送死这个结果。不得已之下,皇太极只能下令继续在平壤建造木筏等渡江载具,做出要强渡大同江的姿态,而暗中则是让主力部队从平壤西面兜了个圈子,然后南下前往大同江下游。
是的没错,皇太极最终还是决定要去碰一碰突然冒出来的海汉基地。他深知在水上交手,再过一百年可能也不是海汉对手,而这处陆上的战场可能就是清军唯一能够击败海汉的机会。
尽管先前阿济格所率的部队在当地已经碰过钉子,但皇太极还是寄希望于这处似乎匆匆建成的基地存在着防御漏洞,让清军能够寻得战胜海汉的机会。
但这种表面文章其实并不能迷惑海汉军,在平壤以西的地区,早就有独立团的侦察小分队在野外潜伏。这些小分队的任务并不是侦察清军在平壤地区的兵力部署状况,而是监控从平壤至大同江基地之间的区域,只要清军尝试向大同江基地进发,就必然逃不出这些小分队的视野。
清军主力离开平壤才不过五十里,就已经被一队侦察兵注意到了动向。虽然这些士兵并未配备电台这种高级通信设备,但他们携带了同样具备传递信息功能的信鸽。这些信鸽已经在大同江基地待了两个多月,从百里开外认路飞回去倒是没什么问题。
前前后后几批信鸽飞回基地,清晰地勾勒出了清军离开平壤之后的行军路线。尽管他们小心翼翼地避开了江岸附近,但依然还是没能逃过海汉的监控。于是在距离大同江基地百里开外的时候,钱天敦就已经下令独立团进行战备阶段,准备迎击清军的攻势。
七月十四日,清军前锋营抵达大同江基地以北,并在大约十里之外扎下营寨。或是对海汉这处基地的防御力有所忌惮,清军没有像攻打朝鲜城池那样抵达目的地之后立刻展开进攻,而是选择了更为稳妥的方式。
大约半日之后,清军主力部队开始陆续抵达这一地区,然后两个千人骑兵队从清军营地中出发,沿着大同江基地东西两侧的小河进行地形侦察。其实先前阿济格率兵来此的时候就已经做过同样的事情,不过皇太极对于上次的结果仍不死心,希望能找到己方可以加以利用的地形。
当然了,这种努力依然还是徒劳,清军很无奈地发现即便是在这两条不甚宽阔的小河中,也依然有武装舰艇在来回巡航。当然清军也可以选择在某一段河岸投入大量火炮,让河面上的海汉战船无法驶入,但这样的做的实际意义不大,因为清军的火炮数量有限,要达到这样的效果可能就得放弃在正面战场上使用火炮战术,而海汉却完可以以逸待劳地在小河对岸也部署一批火炮让清军无法渡河。
考虑到双方在火炮性能和战术应用方面存在的差距,海汉只需要部署清军一半数目甚至更少的火炮,就能让清军的打算泡汤了。更何况清军想要在这里完成渡河作战,也至少得花几天时间去周边地区砍伐树木制作木筏,这个时间海汉捱得起,清军却未必捱得起了。
之所以需要几天的时候伐木,是因为基地周围方圆数里内只要有成人手臂粗细的树木,早就被砍得一干二净用于修建基地内的各种设施。清军想要制作木筏,得跑到很远的地方去伐木然后再运回来,这显然不是一个理想的作战方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