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裕拙双手举着望远镜,从目镜中仔细观察前方海面情况。不远处便是平户岛与其西北方向的生月岛之间形成的生月海峡,水师舰队通过这个宽度不到两里的海峡之后,应该便能看到此次行动的目的地,薄香湾和古江湾这两个海湾共同的出入口了。
舰队在生月岛的南端发现了一个小小的渔港,尽管这里没有停靠作战船只,但为了慎重起见,许裕拙还是下令分出两艘战船去处理渔港里停靠的几艘小船。这种小渔船的确不会给舰队造成什么实际威胁,但理论上却可以在平户岛和生月岛之间完成人员和物资的输送,而联军指挥部早就在行动之前确定了要让平户藩“片帆不得出海”的作战方略,所以许裕拙也同样不会放过这些看似无害的民用船只。
先头部队顺利通过生月海峡之后,便打出旗号通知许裕拙所在的旗舰,前方的开阔海域没有任何可疑目标。这个消息让许裕拙略微松了一口气,但又难免有一点失望。
能够顺利护送海汉特战团在目标地区登陆当然也是大功一件,但要是能在这个海域发现敌军的武装舰队主力就更好不过,毕竟那才是福建水师千里迢迢赶来这里作战的主要目标。
当年许心素麾下的明军能够击败如日中天的十八芝,一多半是靠了海汉帮忙,就连最后阶段的几次决定性战役也都是海汉军在战场上打主力。而最近几年福建水师的实力已经得到了明显的增长,许裕拙也不甘继续在战场上扮演给海汉人打下手的角色,更何况这次的对手正好是多年前的宿敌,他更希望能够亲手消灭十八芝的余党,让海汉人对福建明军的战斗力有更明确的认识。
当然了,许裕拙对于战斗的迫切其实还有一个不足为外人道的原因,那便是福建方面对作战消耗的财力物力的承受能力远不如海汉,远征军需要尽量速战速决以节省战争开支。
许心素虽然控制了一省之地的外贸产业,每年进账颇丰,但他的权势是建立在强大的私人武装基础之上,光是维持这些部队的日常运转,每年所需的开支就是一个巨大的数目。而为了与海汉保持军事盟友的密切关系,福建方面也会积极地派兵参与到海汉在海外进行的各种军事行动当中,所需的花费更是大得惊人。
这其中有一些行动可以通过事后所获的长期利益来慢慢收回行动成本,比如去年派兵到朝鲜参战后,福建方面就获得了与朝鲜通商的特许经营权,可以从今后的跨国贸易中获取可观的收益。
而有一些行动就不能将经济方面的收益作为优先考虑的因素了,比如这次攻打平户藩的作战行动便是属于这一类了,许心素不可能坐视十八芝在海外重新壮大,必然要派出军队远赴日本解决这个心头大患。至于战后是否能够从当地获利,已经不在其考虑之列了。
但打仗这种事,花钱是没有上限的,只要部队开拔,每天花销出去的银子都是哗哗作响如同流水一般。更何况福建这次是出动了好几千人马到海外作战,每日军费开支最低限度都要上万两白银,许心素又不可能效仿海汉人自己发行货币,口袋里的军费预算终归是有限的,只能设法缩短作战周期来节省开销。
许心素虽然没给许裕拙下死命令要在多少天之内完成任务,但也向他说明了情况,要求他在能力范围之内尽快结束这次的作战任务。只是目前看来要实现这个目标有点困难,步兵在福江岛的作战效率很是低下,而水师到现在还没有找到对方主力舰队的踪迹,一旦战事被拖入到相持阶段,那福建明军耗下去就会比较难受了。
“希望这些混蛋能快点出来受死……”对于当下的局面,许裕拙也拿不出什么有效的办法,只能是暗暗祈祷对手能够主动出现。
水师舰队在午后时分悄无声息地抵达了海湾的入口,而同一时间在离此仅十里的岛屿东侧平户港港区,双方的炮战已经进行到了第三轮,只是炮击的频率都要比上午放慢了许多。
东海舰队此时被击伤后退出火线的战船已经多达五艘,不过好在船体损毁都不算太严重,并没有折断桅杆或是进水侧倾之类无法在海上完成自我修复的重伤,因此石迪文也还能保持沉着的态度继续观战。
而平户藩这边的损失情况似乎还要更小一些,除了有一处炮台运气不好被海汉战船的炮台直接命中,其他地方倒是还没有因为这场炮战而出现大的伤亡。加之这半天的缠斗下来竟然没有让海汉踏入平户港半步,这样的战绩已经堪称是优秀了。
但田川介也同样不敢大意,手下的汉人头目虽然对海汉军行事风格十分了解,但他们几乎都曾是海汉军的手下败将,而且从未取得过胜绩。现在的平户藩是由这样一群人负责指挥作战,在对方退兵之前,真的是什么状况都有可能发生。
田川介现在就指望卢元龙负责的岸防工事能尽可能拖延海汉军登陆平户港的时间,但他也知道仅靠这样的手段并不能击退海汉军,而且对方久攻无果之后,大概就会转移到岛上其他地点去实施登陆,到时候可就没有平户港这样的岸防工事能够阻止对手了。
所以田川介此时的心态也有些矛盾,一方面他希望海汉军在进行了数次炮战之后知难而退,赶紧打消攻入平户藩的念头;另一方面他又担心海汉如果这么快就退兵,那很有可能只是更换攻击地点,一旦交战地点转移到陆地上,己方可能就没办法再跟海汉军战成平手了。
而此时福建水师的先头部队已经缓缓驶入了平户岛西北海岸的海岸中,向南凹进的古江湾和向东凹进的薄香湾共享同一个出入口,而在这两处海湾形成夹角的东南侧内陆,便是平户港最为繁华的城区了。
这两处海湾的面积都有平户港港湾的数十倍大,因此除了湾口航道之外,倒也不用太担心海湾内还建有大量可以抵御登陆的岸防工事。而唯一让联军比较顾虑的,就是平户藩是否将其武装舰队部署在了这两处海湾中。
按照天草四郎上次在平户的侦察所得,至少在薄香湾里有一处建造战船的造船厂,而铸造火炮的那个叫做镜川的存在,也就在距离造船厂不远的山沟里。如果在海湾内有一支武装舰队正在等待福建水师的到来,那也丝毫不会让人觉得惊讶。
但水师的侦察帆船分头进入两个海湾内迅速转上一圈之后,却并未发现预想中的武装舰队,很显然敌军并未将此地作为舰队的驻地使用。
“胆子也太大了吧,就这样把后门大开着?”接到回报的许裕拙对此也有些惊讶,他在此之前已经反复研究过地图,确认这两处海湾的地理位置十分紧要,只要占领下来,平户城区就相当于是门户大开了。
许裕拙本以为即便是有东海舰队在平户港方向佯攻吸引敌人注意力,平户藩也不会完放弃了西线的戒备,至少应该在这个方向部署一些武装战船,或是在进入海湾的要害航道两侧修筑岸防炮台。
但现在看来要么是平户藩来不及在岛屿西侧海岸部署防御措施,故意唱空城计;要么就是战略意识太差,根本没意识到海汉军有可能会从这个方向发动突袭。
当然还有一种理论上的可能,那就是有意空着这地方等着联军来攻,等联军舰队驶入港湾之后,再从海上抄后路封堵港湾入口,给联军来个瓮中捉鳖。
不过最后这种情况可能性在昨天的战备会议上已经被将领们否定了,几位将领都认为平户藩不可能提前部署这样有针对性的战术。而且一旦其主力舰队暴露,西路军也可以通过电报立刻联系东路军绕过平户岛北端赶来增援,到时候谁捉谁可能就得对调过来了。
所以当福建水师发现这里的海湾空空如也,许裕拙的判断是平户藩已经没有足够的兵力部署到西海岸,只能重点防御来自平户海峡方向的攻势。加之今天东海舰队要早几个小时开始在平户港那边发起佯攻,有可能平户藩已经将所有可用之兵都调去了东岸,防备海汉军在东岸发动登陆战。
“按原计划,占领目标地区,掩护特战团登陆。”许裕拙当下也不想再去琢磨平户藩怎么会留下这么大的漏洞,只要执行原本的作战方案就行了。就算对方还有什么阴谋,联军也大可以力破巧,正面击溃对方。
在四十余艘水师战船的前后簇拥之下,搭载着海汉独立团的十余艘登陆运兵船缓缓驶入薄香湾,并在当地人目瞪口呆的注视之下停靠到了造船厂旁边的渔港码头。直到船上的海汉兵擎着双色旗跳上岸来,当地人才终于意识到这些大船的来意,恐惧地往内陆奔逃而去。
高桥南踏上平户岛的土地,却没有什么重返故土的激动情绪,他只是略感遗憾地又看了看不远处的船坞,在那里只剩了一艘建造进度约莫一半的船架子,看样子这里的确曾是平户藩建造战船的地点之一,但如今在这里没有看到完工服役的战船,显然也是被提前调离了此地。
不过这样倒是给特战团的登陆行动减少了麻烦,像这样一枪一炮不开就大摇大摆顺利在敌后登陆的情况,在特战团的战史上也是不多见的。
但即便如此,特战团也丝毫没有大意,还是按照标准的登陆程序,上岸之后先向外围派出侦察小队担任警戒,先登陆的部队开始利用码头上的物料搭建滩头阵地,将船上的作战物资陆续转运上岸。
特战团的战斗力虽然强悍,但对于后勤物资供应的依赖也十分明显。登岛作战的士兵们除了步枪之外,每个人需要随身携带的单兵物资也有不少,包含了步枪弹药、副武器刺刀匕首、一日份单兵口粮、饮用水、外伤药物和绷带、装具背包等等,这些装备和物资零零碎碎加起来也有近二十斤了。
这还不包括由后勤统一运输的睡袋帐篷、炊事器具、医疗工具、弹药补给、备用武器、生鲜食物等等。此外班排连营各个级别的编制,还会携带各种杀伤力的重型武器,从手雷到野战炮不一而足。所有的这些物资,都需要先卸到岸上,然后随战线的推进不断向前方部队输送。
如果前线部队推进太快而导致后勤辎重无法及时跟上,那就有可能会出现打着顺风仗却因为作战物资不足而后继无力的状况,这在陌生地域作战时绝对是大忌中的大忌。所以尽管在登陆过程中没有遭遇到守方的抵抗,高桥南也还是按部就班地照着标准作战步骤来,没有急于向内陆突进。
在顺利登陆薄香渔港之后,特战团没有急于向东边的城区行进,而是先突袭了距离渔港不远的镜川。
按照天草四郎所提供的情报,这个地方是平户藩进行钢铁冶炼和铸造火炮的兵工作坊所在,那必然是此次行动要拿下的目标之一。捣毁当地的设施倒是其次,更主要的是要将相关的技术人员部拿下,以杜绝这些兵工技术在日本境内的传播。
在进入镜川的时候,特战团终于遇到了登陆后的第一波抵抗,大约有三四十名武装人员躲藏在房舍内,试图用火枪和弓箭射杀进攻此地的海汉兵。但显然这些武装人员并非训练有素的职业军人,他们或许是因为紧张过头,海汉军还在其射程之外的时候就冒然发动,自行暴露了行迹。
然后他们的藏身之处便遭到了集火打击,以竹木为材料的这些棚屋根本就挡不住步枪子弹的攒射,藏身其中的抵抗者很快就接连中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