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户藩的领地并不止五岛列岛和平户岛而已,与平户岛仅隔着一道狭窄海峡的九州岛西北端也有大片土地是属于平户藩,其面积甚至比五岛列岛和平户岛加起来更大。不过这些土地的地形也跟平户岛上差不多,绝大多数地区都是不适宜进行耕种屯田的山林环境,仅在海岸线附近有一些相对平坦的区域被用作种植农作物。
而平户藩的治所一直都设置在平户港,九州岛这边的产业除了农耕就是捕鱼,开发程度自然远不及平户岛,也没有平户港那样繁华的城区。而在此之前,不管是松浦氏还是刚刚接管平户藩的田川氏,大概都没想过要将这块目前价值不大的区域建成战时避难所,因此能给田川母子二人提供的临时藏身之处,也仅仅就是原本属于松浦氏名下的一处农庄而已。
以平户藩此次备战的匆忙程度,田川介能够提前做出这些安排已经算是不错了。反正到了地方之后有吃有住,也有人为母子俩提供保护,暂时不用田川介操心他们的安问题了。如果敌军要试图进入九州岛搜寻这母子二人,那么届时还会有人护送他们前往肥前国寻求其他藩主的保护。
“请少主和夫人放心,不管平户这边的战况如何,都不会影响们的安。待我们击退敌军之后,就尽快派人接们返回平户。”韦志在航行途中向田川母子说明了接下来的安排。他尽量将语气保持得轻松一些,以免引起母子俩的恐慌。
但离开田川母子的船舱之后,韦志脸上的轻松表情便很快消失了,他对于目前的战况很难有什么乐观的情绪,或许等到明天天亮之后,藩军就难以抵抗敌军的下一波攻势了。他必须要设法为平户岛减轻压力,至少让藩军不用在东西两线间腹背受敌。
韦志白天在远处观察了平户港这边的战况,很显然敌军舰队的实力要远在水军之上,在海上与其交手风险极大。倒是在西海岸实施登陆的敌军舰队,既然不是承担主攻方向的任务,想必其实力相较于攻打平户港的这支武装舰队会稍弱一些,水军舰队与其交战,或许能有一战之力。
即便打不过对方,但如果能够将其引离西海岸,那至少也能影响到敌军登陆部队的后续补给,或许能对战局走向有所帮助。
当然了,这一切还是要以保存实力为前提,韦志很清楚如果自己指挥的水军舰队没了,那平户藩就真没有翻盘的机会了。
天亮之前,护送田川母子的这艘船抵达了九州北海岸的某个渔港。韦志派了几名亲信将田川母子送到附近的一处接应点,再由接应点调派人手护送他们前往内陆的藏身之所。办完这件事,韦志立刻乘船返回的山大岛,准备召集水军舰队出战。
平户水军目前的编制中,除了十几艘近两三年打造的新战船之外,还有大概同等数量的旧式安宅船和官船。但需要靠水手摇橹提供动力的日式战船无论是航速还是攻击手段,在韦志看来都并不适合进行海战。这些老式战船在日本海域耀武扬威还能凑合着用,但要跟海汉海军和福建水师这种等级的对手交锋,那就只能被单方面吊打了。
所以在韦志的作战计划中,并不打算让这些老旧的日式战船与新战船一同行动,否则无论是发动攻击还是撤离战场,这些行动迟缓的日式战船都会拖后腿影响战术执行。
韦志打算让这些日式战船前往平户海峡方向,吸引平户港外的敌军注意,而真正负责作战任务的新战船则去往西海岸,看看能不能找机会袭击在当地实施登陆作战的敌军舰队。
虽然看似有东西海岸两个战场,但实际上从平户港绕过平户岛北端到达薄香湾入海口的航程,甚至还比平户港到的山大岛的距离近得多,如果不设法拖住在平户海峡攻打平户港的敌军舰队,那他们只要接到警讯就能很快赶到西海岸,与当地的敌军形成合力。所以韦志只能让作战性能低下的日式战船去充当诱饵,为主力部队在西海岸的作战行动争取一点时间。
这样做很有可能会让那些日式战船和船上的水兵部有去无回,但大敌当前,只要能够改变目前战场上的被动态势,韦志认为水军作出一些牺牲也是值得的。毕竟当下敌军已经打到家门口了,己方避无可避,只能与其拼个鱼死网破。
而平户岛上持续了半天时间的战斗也终于在夜间暂停下来,钱天敦在薄香渔港设立了临时指挥所,他面前的地图上已经密密麻麻地标注了各个连队所抵达的位置。这些标记的连线从薄香渔港延伸而出,向南绕过大片山林之后折转向东,一直抵达东海岸由一营在下午占领的大野村,在东西海岸之间形成了一道弧形封锁线。而东海岸那条连通岛屿南北的道路,也已经在大野村这里被截断。
“根据一营的报告,他们已经在大野村当地构建起了防御工事,并且东海舰队的补给船在天黑之前给他们送去了四门野战炮。目前他们正在当地连夜修筑炮台加固工事,确保明天不会给敌军留下任何机会。”
高桥南一边汇报行动进展,一边在地图上指出大野村所在的位置,以便让钱天敦更快地掌握战场态势。
钱天敦先大致了解了一下前线的交战状况,然后对高桥南提问道:“平户藩军的这个攻击力度,应该还是在作试探吧,觉得他们会知难而退,还是会不惜代价要打通东海岸的那条路?”
“卑职认为他们还是会拼一把,毕竟岛北的战略纵深几近于无,如果我们继续收缩包围圈,他们就很难再有挣扎的空间了,只有设法逃到岛南的山林去,才有可能跟我们长时间周旋下去。”高桥南侃侃而谈道:“不过卑职并不看好他们的伤亡承受能力,据说平户藩已经有好些年没有参与过大规模作战行动了,对他们来说最欠缺的东西是作战经验。考虑到他们当中还有相当比例的农兵是临时征募而来,我认为也许在明天的战斗中就能击溃他们。”
钱天敦点点头,转头又对旁边坐着的许裕拙问道:“许将军有什么见解?”
许裕拙道:“在下还是有点担心平户水军的去向,截止目前我们只在五岛列岛海域发现了两艘敌军战船,而他们的主力一直还没有出现,这显然是有意在躲避我们。如果找不到平户水军,那我们这次的行动目标就要大打折扣了。”
“保持耐心,他们应该就快现身了。”钱天敦指向地图上平户港所在的位置道:“如果水军从头到尾都不出来参战,等到战后,说平户藩内部能容得下他们吗?留给他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再不现身平户藩就没了,到时候就算他们出来应战,也没人会原谅水军了。”
钱天敦的推理依据有些特殊,并不完是从军事角度出发去分析现在掌握的敌军军情,而是从政治层面去推测平户水军可能会采取的行动。
目前有不少十八芝余党在为平户官方效力,而这些人很清楚海汉海军与福建水师组成的联合舰队有何等威力,所以开战以来平户水军的隐忍不发,在钱天敦看来也是情理之中的状况。
但修建战船、铸造火炮、训练水手,平户藩在这些项目上的投入显然不是小数目,而这些持续投入的目的,正是为了在战时能够发挥出作用,如果平户水军为求自保而一直避而不战,那必定会在其内部引发矛盾。毕竟这么多钱就算扔到水里也能听个响动,而消耗大量军费组建的平户水军连基本的职责都不能履行,那花这么多钱的意义又何在。
所以钱天敦很笃定,只要继续向平户藩施加军事压力,这支神神秘秘的水军一定还是会主动钻出来。至于对手会出现在东海岸还是西海岸的海面上,钱天敦认为这其实没多大差别,撞上海汉东海舰队的后果自是不必多说,而福建水师也并非弱旅,许裕拙此次几乎带来了水师的部精锐,光是由海汉代其建造的新式战船就有二十多艘。这样的阵容要是连个平户水军都收拾不了,那许裕拙也可以引咎辞职了。
许裕拙听了钱天敦这半认真半开玩笑的推理,心情也稍稍放松了一些,笑着应道:“那就希望能如钱将军所言,让敌军舰队快些现身。”
翌日,两军各自按照自己的作战计划,开始再一次调兵遣将。海汉希望能够速战速决解决平户藩的有生力量,而平户藩则试图在陆上和海上加大活动范围,以此来延缓海汉的攻势。
平户藩的战略考量其实并非不能实现,实际上在此次最早开战的福江岛上,便已经陷入到了捉迷藏一般的战局中。由于明军登岛部队的兵力仅有千余人,要在面积足有两个平户岛的福江岛上追剿敌人,实在是一件无法迅速完成的任务。而且福江岛上山地面积居多,动辄便是绵延一二十里地的无人山林,这也给明军部队的追剿行动增加了不小的难度。
不过平户藩部署在福江岛上的人马倒也不算什么主力部队,一多半是田川介上位后被排挤的原藩军人马。田川介不放心让这些部队留在平户岛驻扎,又不想直接解散了他们,干脆便派到福江岛驻扎,结果歪打正着,还真起到了拖住对手兵力的效果。明军为此留在福江岛的不止登岛作战的千余人,还有十多条负责运送兵员、物资和提供掩护的战船也一并给拖在了这边。
但现在平户岛战火正旺,交战双方即便知道福江岛上的战事还在持续,也都不会抽调部队去增援了。倒是许裕拙有些跃跃欲试,想将福江岛的明军先调来平户岛参加作战行动,但昨晚听了高桥南的战况介绍,却又觉得特战团已经将平户岛的陆上口袋扎死了,自己将福江岛的人马调过来似乎也派不上什么用场,反倒是有抢功之嫌,只能暗暗打消了这个念头。
东海舰队按照作战计划,继续从海上向平户港发动炮击攻势。而或许是昨天的交战消耗的弹药过多,今天来自岸防炮台的反击力度明显就有所减轻了,开火的炮位大概只有昨天的一半。
石迪文岂会给敌人留下休养生息的空隙,当即便下令舰队战船逼近港口,迫使守军不得不启用更多的炮台来进行防御。而这边投入战斗的兵力一增加,石迪文便很快又下令战船回撤到相对安的距离上,如此反反复复地跟港口的守军磨耐性。
而田川介所亲率的藩军则是再一次尝试了攻打大野村的防线,但经过连夜加固和加强火力之后的这道防线,已经比昨天更加难以靠近。W型堑壕里连夜部署了四门小口径野战炮,正好每条堑壕分到一门炮,所形成的交叉火力虽然看似单薄,但如果敌军攻到近处,野战炮所发射的葡萄弹可正是收割密集军阵的利器。
但实际状况是平户藩军甚至难以攻入到葡萄弹的有效射程,他们在百米距离上吃到一波弹雨之后,便毫不犹豫地调头回撤了。
这种反应倒也不完是平户藩军军心涣散所致,高洪福在开战前便告知了田川介,海汉军的这种堑壕防线的可怕之处。如果冒然派出大部队冲杀,那么在这几条交错的堑壕前就会出现一个血肉磨盘,而这样的伤亡大概不是平户藩军所能承受得起。
田川介派兵试探了一下火力之后,便知道高洪福所言非虚,要想拿人命去填上敌军有效射程内的这块空间,那他麾下这些藩军恐怕难以完成任务,人死完都未必能冲破这道看起来就很让人头疼的防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