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元虽然前半生一直是大明官员,但他也并不看好如今的大明还能反扑海汉,夺回失去的领地。
大明派探子到杭州收集情报,收买官员,伺机制造混乱,王元看在眼里,嘴上虽不说,但内心认为这些小动作全是在做无用功。
这些年来,他曾不止一次受邀去到舟山,亲眼见识过海汉的坚船利炮,心知大明那些远在庙堂之上的高官们,根本无法想象海汉国力之强盛,两队的实力差距之大,已经不是大明凭借这些小伎俩就能弥补的程度。
而且海汉治理下的地区,远比过去的大明统治时期更为富庶,更加安宁,普通民众需要向官府缴纳的赋税也更低。那些新近被纳入海汉版图的地区,更是可以获得三至五年不等的免税待遇。
只要不跟官府作对,甚至像他这样的前朝官员,在海汉治下也能得到善待,更勿论普通百姓了。
日子过得好好的,如今还能有多少人愿意为了迎回大明,甘冒着杀头的风险去造反?起码他王元就不愿干这种事,躺平了收收租当个寓公不香吗?
像竺仲云这样对大明复辟抱有幻想的人,王元过去二十年间见过不少,但这些人要嘛突然就无声无息地从世间消失了,要嘛会因为逐渐意识到双方的实力差距而心灰意冷,彻底放弃复辟的想法。
王元摇摇头道:“你们这些人,总以为随便弄点动静出来,就能让海汉乱作一团……我告诉你,海汉跟大明不一样,要是真那么容易生乱,大明又怎会被他们夺了天下!”
竺仲云脸色一沉道:“海汉逆贼不过是一时得势,迟早会被清算。再者我大明并未被灭国,又何来被他们夺了天下之说?”
王元哼了一声,并不赞同他的说法,但也不想为此跟他展开辩论。像竺仲云这种人,不撞南墙不知回头,迟早会吃大亏。
竺仲云接着又道:“王大人,我此次返回杭州,的确是有要事在身。不过你也知道,我如今不可轻易在外现身,所以有些差事,大概得托付给你来完成。”
王元连连摆手道:“别别别!你的事情,我可没兴趣参与!”
这竺仲云干的差事,王元可以睁只眼闭只眼假装不知道,但他可不想亲身参与进去。他觉得对方有些不知好歹,自己冒着风险收留他就已经是极大的恩惠了,这家伙竟然还在琢磨把自己也拖下水。
竺仲云冷笑道:“王大人,你可别忘了朝廷过去给你提供的方便的时候,如今投了海汉,就想翻脸不认人?你有没有想过,要是海汉人知道了你以前那些伎俩的真相,会怎么对付你?”
王元听到对方开始翻旧账,脸色顿时阴沉下来。
他过去在任期间,曾长期利用职务之便,为海汉货物进出浙江大开方便之门,并且以此换得了不菲的收入。
但这样的好事,岂是一个没有背景的六品通判能长期独享的?王元的这些小动作,早就落入大明厂卫的监视之中。
若要给王元定罪,那么一个里通外国的罪名肯定是少不了的。他与海汉之间的合作,也就成为了被厂卫拿捏的把柄。
于是王元在替海汉办事的同时,也会给大明厂卫衙门提供情报,甚至主动替他们办一些小差事,以换取厂卫衙门的庇护。
比如某年某月,有多少不受官府监管的海汉货物经过秘密渠道运抵杭州,进入浙江市场。又或是海汉通过他给某某大人打点了多少银子,送了多少田产。
而一些身负特殊任务的大明厂卫人员,也借助王元安排的渠道,去往海汉统治之下的舟山等地。
虽说王元从未与海汉公开做对,但他与大明厂卫的合作却也是事实。这么多年过来,厂卫衙门手中自然掌握有他的一些把柄,如果这些信息被捅到海汉那边去,他虽然罪不至死,但也不免会失去海汉的信任。
至于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生财之道,那多半也会如同被查封的地下赌场一样,就此没了着落。
王元心痛钱财,但更担心由此所将引发的后果。到时候他必定会陷入两边都讨不了好的境地,也不会再有人为他提供庇护。
而他这些年好不容易积累下来的家产,非但不能成为家族今后的保障,反而会召来觊觎。失去了保护伞的王氏一族,立刻就会变成别人眼中的一块肥肉,届时很难说会有什么样的状况发生。
王元不甘受厂卫控制,但更不敢拿自己的身家性命和家族前途来冒险。
他思虑良久才开口应道:“丑话说在前面,杀人放火,起兵造反,这类事情我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参与的。”
竺仲云冷笑道:“王大人未免也太看得起自己了,你觉得你还能得到朝廷如此信任,将这种大事交给你来办?”
王元被他奚落两句,虽然有些不快,但反倒是稍稍放心了一些。
他现在巴不得朝廷忘了还有自己这号人,也别把什么重要的差事交到自己手上。
越是重要,就意味着风险越大,王元可不想为大明这个行将就木的王朝继续卖命了。
但竺仲云所说的话,似乎也不可全信。
这家伙之前初到杭州的时候,只说想在赌场结识一些本地三教九流的人物,以便今后活动。王元当时觉得这只是小事情,厂卫的人潜入杭州,不就是干这种见不得光的差事么,便由得他去做了。
谁能料想竺仲云竟然拉了海汉官员到赌场赌钱,最后东窗事发,害得赌场关门歇业,险些把自己也牵连进去。要是能预知会有这样的后果,王元一开始就不会搭理这家伙。
王元冷声道:“你先说要干什么,我再考虑帮不帮你。”
竺仲云道:“我要你替我送几封信,见几个人。”
王元狐疑地问道:“送信?你找个跑腿送去不就行了?”
竺仲云摆摆手道:“外边找的跑腿我不放心!”
王元冷笑道:“让我去送,你就能放心了?行吧,信呢?”
竺仲云道:“信件在城外一艘船上,你明日去取。”
王元疑心再次发作:“既然是重要的密信,你居然没有随身携带?”
竺仲云道:“这信件……不太方便随身带着。总之明早你去取了信件之后,按照信件上的地址,把东西送到收件人手中,记得拿回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