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克明中毒后第二日,芸娘便已离开影龙卫官衙回到逸闲楼。估计冯克明冷静后,不想做得太过分。公主没有再派人来影龙卫官衙,算是给彼此留了面子,冯克明也不好太过分。
冯克明这七八天都处在装病状态,外界的事一概不管不问,除去肖华飞与王书吏,更是无人可以进入他养病的公房。
肖华飞每天过起有上班时间,没有下班时间的办公生涯,他现在是影龙卫名义上的第一人。
他在心里不断吐槽大晋的官员作息制度,京官们每年只有六天假期,其中春节五天,皇帝生日一天。
这比他在云铺卫时想去就去,不想去就家里呆着,可有天差地别。
传说中的俸禄更是还没有影踪,自从他当官以来,尚未收过皇帝陛下一文钱的薪水。
难怪大晋的官员都需要挣些灰色收入,这天天没有进项,一大家子人可怎么活。
马远办事果然讲信用,肖华飞得空翘班回家时,见到了那些从密谍据点查抄来的赃物。
这些东西绝大部分是走私进来的黑货,说白了就是外族密谍的活动经费,或是用来拉拢晋奸的贿金。
杜金从一堆物件里拿起一支羊脂白玉雕刻而成的缠枝玉瓶摆件,此瓶光泽非常柔润,水头极好,玉料莹润通透,看上去极具灵性。
杜金感慨地说道:“难怪人人都想当官,爱当官。大哥今日一看,突然想明白山贼这个行当果真没有前途。想想以前刀头舔血的日子,都苦得自己流泪。单是这支花瓶,怕是不得值个百八十两?这整整一箱子珍玩,没有几千两估计下不来。”
肖华飞笑道:“小弟虽然不太懂古玩,但这瓶子恐怕百八十两银子可买不下来。再说大哥不做山贼好些天了,总想过去事和大哥的气质不相符。”
杜金随意放好玉瓶,又看向别的物件,马远送来的大箱子里至少有二三十样东西。
张信在一旁帮着将箱中的物件整理出来,肖华飞没有回家前,宅中众人均没有打开过这口箱子。
王老虎力大手拙,杜金不许他伸手帮忙,怕他无意间损坏贵重的物件。
王老虎只能伸长脖干瞪眼,但嘴里却不肯闲着,嘟囔道:“谁说当山贼没前途,那是在黄石寨那穷地方没前途。你们不信就在京中干几票,保管够全寨人吃上一辈子。”
李雷准确无误踩在王老虎脚面上,骂道:“少爷说了过几天你也得进影龙卫当差,把你身上匪气收收,别到时净给少爷丢人。”
王老虎讨好道:“这不是在家嘛,当着自家兄弟说点实话,你们谁还能传出去。我又不傻,到时穿上公服,保管装得比你们更像公家人。”
张信从箱中拿出一本小册子,翻看过后交给肖华飞,示意肖华飞也看一看。
肖华飞细看小册子,原来是马远查抄的当铺底账。
上面详细记录每样东西的品相与价值,肖华飞对箱中之物粗略一算,马远送过来的这些东西不下一万五千两白银。
若是让肖家商队拿走贩卖,估计还要翻上一倍。
这箱礼物想必有两层意思,一是还肖华飞在姚安时的人情。二是扔块结实的敲门砖。
至于投名状,在肖华飞看仅是这点财物还不够,这点相信马远心里也能明白。
影龙卫这种军事化管理的密谍机构,只有人血才配当投名状,肖华飞很期待马远到时会给他一份怎么样的厚礼。
肖华飞将小册子递给杜金,杜金仔细看过后马上将那个羊脂玉瓶双手捧起,寻了个安全所在谨慎放好。
杜金还不忘警告王老虎,要是敢碰坏这玉瓶,就把他屁股一脚踢成四瓣。
王老虎道:“什么破东西,白给爷都不要。要我说你们眼皮子都太浅,再好的东西,渴不能饮,饥不能食,供那还怕打坏喽。趁早装盒子里,就埋杜老大床底下。每天半夜让杜老大刨出来摸着解馋,这下连媳妇都不想了。”
杜金懒得理他,拿着册子逐一对照箱中物件。半晌后,杜金对肖华飞说道:“我仔细算过,这些东西加一起得八千一万多两。”
“杜老大你就别让人笑话了,你能把十个手指头数明白,我王老虎就服了你。还八千,一万多两。到底是八千两还是一万多两啊。”王老虎因为杜金刚才说过他,所以轻易不肯住嘴。
杜金额头青筋直跳有打人的冲动,不过他也奇怪王老虎被收拾过不知多少次,嘴上却从没有服过软。
肖华飞连忙站在两人中间,笑着对杜金说道:“大哥别生气,老虎这人就是嘴硬,但也是能托付性命的自家兄弟,得空你再慢慢收拾。眼下家里事不少,吴苟道他们也快进京,大哥先帮小弟照看好这个新家。”
王老虎趁机会溜出房间,到外面暂避锋芒。
杜金冲门外喊道:“就你天天惯着王老虎这个憨货,他现在越来越没大没小。以前在山上时,这个混蛋还算条汉子,整天钻林子和野狼嬉戏厮混。现在进了城,整个给他闲出屁了。我看家也行,你天天带着他上差吧,省着在我耳朵边嗡嗡不休。”
肖华飞多少能理解王老虎的心态,王老虎年幼时失去双亲,在他眼中世界残忍而冷漠。
王老虎从不把自己性命当回事,却见不得好人受罪,就比如被埋在花园里那个姑娘。
肖华飞听张信说,那姑娘的后事都由王老虎亲手处理,而且安排得十分妥当。
王老虎没有让张信伸手帮忙,山寨中很多无依无靠的人身故后,也都是王老虎帮助收敛。
活着对王老虎来说是场残酷的修行,内心早已千疮百孔,却依旧向往阳光。
王老虎愿意和杜金斗嘴,是因为知道杜金从未把他的调侃记在心中。
相比于大晋的官僚们,肖华飞更愿意与王老虎他们在一起。
箱中的物件清点过后,肖华飞让杜金收好,新宅这面暂定由杜金与张信二人看家。
李雷与王老虎先入影龙卫军职,方便他们跟着肖华飞每日上差。
不多时王老虎再次进屋,杜金装作余怒未消想要动手。
王老虎忙道:“杜老大先别动手,咱家来人了,就是张县令的那个文书,姓赵的那个。他现在等在大门外,姑爷要不要见他。”
王老虎分不清书吏与幕僚的区别,索性统一管穿文士服的官衙中人都叫文书,在他看反正都是提笔替官老爷写字的人。
肖华飞先叫杜金他们将东西收起来,然后亲自到大门迎接赵先生进门。
肖华飞拉着赵先生的手臂一起走进正厅,并叫李雷快些送上好茶。
二人饮茶寒暄,赵先生对肖华飞这里的茶水赞不绝口,顺便再半开玩笑吐槽几句张景清。他笑着说张大人那里过得十分清苦,京城什么贵,他俩租完房子后连口好茶都喝不起。
肖华飞马上称赞张景清有先贤风范,一心为民操劳,心系社稷不肯与贪官污吏同流合污。
赵先生觉得肖华飞说得未必是心里话,不过官场交往向来如此,当面道辛苦,背后递刀子。
所幸张景清与肖华飞没有利益纠葛,双方全当彼此讲得是真心话,一时间宾主皆欢。
张信敲门而入告诉肖华飞,马远来访说有急事禀报。
赵先生闻言并没有起身告辞,他仗着自己是肖华飞熟人,至少要把事情办完再走。否则白来一趟,他回去没有办法向张景清交代。
那封托情信已发往姚安县,如今赵先生是带着抄件来收人情。
肖华飞只得请赵先生稍等片刻,他走出房间到院中去见马远。
肖华飞见到马远时,马远神情紧张,手足无措正在院子中间来回急步转圈,显然内心十分烦躁。
这与马远平时给肖华飞的印象极不相符,肖华飞忙道:“马大哥如此急切,发生了什么事,是不是指挥使大人病重了?”
马远见没有外人,口不择言道:“真是指挥使大人出事,属下都不至于这么着急,指挥使让属下请大人马上回衙。”
肖华飞长出口气,只要冯克明没出事,那影龙卫的天就塌不了。就算皇帝驾崩又如何,肖华飞大不了不当官,以十七岁高龄告老回乡,当个安稳富三代更符合他的心意。
肖华飞猜测冯克明这老色胚,说不定要让他去接芸娘到影龙卫缠绵,因为怕别人说闲话所以又来抓自己苦力。
这种帮上司找情人私会的勾当,肖华飞可不想再经历一次,弄不好公主得知后不忍心收拾那个老混蛋,反而会把气出在外人身上。
若是让肖华飞在大晋公主与冯克明之间站队,肖华飞毫不犹豫选择站在公主大人一边。
肖华飞让马远稍等,推说家中来了旧识,等招待完客人后再回去见指挥使大人。
见冯克明根本使唤不动肖华飞,马远连忙问道:“卓老尚书辞官归乡,大人知道吧,”
肖华飞不在意地说道:“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马远急忙附耳说道:“老尚书在一百里外的官驿里服毒自尽了,指挥使大人担心百官借此事把矛头指向我们,到时大家都死无葬身之地。”
肖华飞问道:“到底是不是咱们人做的。”
马远为难道:“这次属下真不知道,也不敢明问指挥使大人。”
肖华飞笑而不语,迈步就向房内走去,马远不想说,他更不想听。
马远拉住肖华飞,吞吞吐吐说道:“按说早些年可能也许大概做过。不过那都是按上面的命令行事,私下里应该不会做这种事,而且就算做了也不会让人看出来。服毒自尽这种手段太粗陋,容易引起他人怀疑。我们下手基本都是自然死亡,或是病死,那才是咱们的行事风格。”
肖华飞搓下拇指,试探问道:“冯老头和老尚书是情敌?老尚书是不是也喜欢去逸闲楼?”
如果真是这种纠葛,肖华飞觉得以冯克明没有下限的无耻模样,倒是可能做得出来。
肖华飞不会去管这种肮脏事,谁惹得麻烦谁自己去摆平,帮上司办事也得有底线。
马远把头摇得飞快,肯定说道:“老尚书这人很是迂腐,每天除了官衙理事,便是回府读书,没听说他喜欢逛青楼。人家是礼部尚书,不是谁都像咱家大人那样喜欢风花雪月。”
肖华飞大有知音之感,笑道:“马大哥也觉得咱们指挥使大人是个老色鬼吧。”
马远无奈道:“大人咱们是在谈正事,指挥大人在衙里都无法装病了,你还是快跟属下回去吧。咱们的消息比文官们快上一日,等到明天京城里就会人尽皆知,很难再有操作的余地。”
肖华飞想起赵先生还在屋里,便对马远道:“不急于一时,只要不是咱们做得便好。黑的白不了,咱们身斜不怕影子正。”
马远算是听明白了,肖华飞这是当反派当上瘾了,一点不在乎文官说影龙卫是奸佞。
事实上肖华飞的确不在乎文官那张嘴,所有人在惯性作用下忘了一个基本事实,觉得只有文官可以在谈笑间杀人于无形。
却不曾想明白,那是武人愿意跟他们讲道理,甘愿遵守游戏规则时的无奈之举。
若是武人不想遵守规则,任你妙笔生花,只需一刀挥去。
肖华飞打算从赵先生那里探听些消息,毕竟大家都知道张景清是卓尚书的得意门生。若老师想要自尽,学生总该发现些端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