摆在肖华飞面前有两个方向,一是去县衙会一会保宁县令,二是去城中官驿查看卓尚书身故现场。
肖华飞自觉和文官们尿不到一个壶里,决定还是先去官驿查看下现场。
这倒不是说他不会与文官们打交道,而是谁都厌烦笑脸去贴冷屁股,这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抵触。
而且米富贵刚去拦截县里的信使,尚不知县里在给朝廷的丧报所写何事,还要先等米富贵回来后再做计较。
为了不太引起注意,控制事态范围,肖华飞让晋彪带领一百五十人守在城外,随便找些客栈休息待命。
这一路上太过辛苦,不差钱的肖副指挥使大手一挥,告诉晋彪在客栈中待命的兵士肉食管够,只是严令不许兵士们饮酒。
待命士兵人人喜笑颜开,纷纷言道,跟着自家将军办事就是舒坦。
邹通面无表情,丝毫不抱怨肖华飞让他继续奔波。他在队伍中逐个点名,直到点够五十人,然后再次整队跟着肖华飞一起进城。
邹通外表虽然粗狂但内心极为有数,这次带队进城的人选,便是他与晋彪在肖华飞面前的亲疏之别。
邹通自然是肖华飞眼中更亲近的那个人,与姚安县那次血染长街有极大关系。邹通可以自豪地向除吴苟道之外的所有人宣布,他为将军流过血。
有时受累是因为和上司关系亲近的缘故,反之在分润好处时,自然只有亲近人才能分得最大一块蛋糕。
吴苟道带着三名兵士先去打探官驿位置,顺便在城中划下暗记,召见保宁县影龙卫前来问话。
肖华飞带着其他人在后面缓行,眼见四人很顺利地进城,肖华飞不急不缓也带着五十来人行至城门前。
城门巡丁见有一队人马前来,而且人人带着刀枪。
四名城门巡丁心中害怕万分,他们平时只是盘查过往百姓,极少能见到如此队伍。
商队行商,镖局走镖,看上几眼总还能分得出来,但眼前这些人随行未带货物,可不像是那些人。
巡丁们不敢轻易放这些人入城,万一要是化妆的山贼乱子可就大了。
四名巡丁慌忙拦上城门口的拒马,挺起手中长枪,大声喝止肖华飞他们继续前进。
待到近前,双方能看彼此样貌,巡丁们觉得队伍领头几人衣着很是不俗,尤其后面穿着金丝黑衣的那个小少爷,更不像寻常富家公子。
巡丁们一时间有些摸不着头脑,在他们的印象中山贼的面貌要比这些人粗糙上许多,化妆打扮难掩人的根本气质。
这些人身打扮在他们看来非官非民,不像官衙老爷们的官服。但也不像镖局或是商队途经此地,因为这些人脸上没有久经风霜磨砺的沧桑。
肖华飞不想在非必要时破坏人家的规矩,便抬手止住队伍,让马远上前交涉。
马远身上穿着银袖百户官服驱马来到巡丁面前,让对方搬开拒马闪开道路,但这巡丁根本不买账。
影龙卫已多年不在外显露行踪,保宁县的城门巡丁根本不知道对面是哪路人马。
有一名老巡丁壮着胆子走到拒马外面,两颊颤抖发问道:“贵人来自何处,不知到城中所为何事。若是不肯言明,我们不敢轻易让贵人进城。”
马远眼珠一转亮出腰牌,说道:“礼部老尚书归乡,让面让我们前来随行保护,还不快些让开。”
老巡丁眯起昏花的老眼,仔细打量马远那块腰牌,不确定地问道:“上差是不是搞错了,老尚书来时有京营官兵护送,上面怎会再派人前来。年轻人不知影龙卫大名,老朽却是知晓一二,贵衙好像只和犯官打交道,莫非”
马远狞笑道:“上面的事你这老头少打听,知道太多,说不得就要绑了你跟我们一起回京。这路你让还是不让,再不让莫怪本官手狠。”
老巡丁手一颤连忙把腰牌还给马远,忙让另外几名年轻巡丁搬开拒马,将城门通道让开。
肖华飞虽觉得马远吓唬个老卒有失厚道,但心中也明白,有很多事不可能在这里与巡丁们解释。
五十多人稍有耽搁,便通过城门进入保宁县。
肖华飞他们走远后,一名年轻巡丁忙问老卒,刚才那都是些什么人,为什么对方只寥寥一两句话他们就要让开城门。
老巡丁叹道:“得亏今日我带着你们,刚才那群人全是”
话说到一半老巡丁突然停住,四下张望一番,才用极小的声音说道:“别问太多,以往那些年他们风头劲得狠,专跟官老爷和异族探子作对,这群人手底下亡魂无数。我也是年纪大了,看了腰牌才想起来是那群鬼见愁。早知道根本就不让你们拦着,凭白得罪了他们。”
年轻巡丁说道:“这群人怕不是来抓咱们县太爷的吧,要不要去县衙禀告一声?”
“禀告肯定要禀告,不过要等他们走远点再说。听刚才那个大汉的话音,我估摸他们不是来找咱们县太爷的麻烦,怕是来找老尚书。不过老尚书前天中午已经死了,尸体都已入敛,他们去也白去。”
“死了?就是大前天来的那个大官?咋死了啊?您老给说说,我们为什么不知道。”
“你们天天下了差就去赌钱,找女人,能知道个屁。这个事衙里不让讲,说是干系重大,谁敢私传出去,谁就人头不保”
肖华飞进城后不久,吴苟道便快速来迎,说官驿就在不远处。而且影龙卫暗记已经划在官驿门口,应该用不了多久,城中所属暗桩便会过来求见肖华飞。
肖华飞点点头,对影龙卫这种情报体系非常支持,不管走到哪去总有自己人可以帮忙。
这比官衙那套繁琐流程要高效得多,而且影龙卫的执行力相对有力,不会到哪都一摸黑被人随意搪塞。
行到官驿大门,肖华飞抬头观望,见和姚安的官驿没太大区别。
肖华飞向官驿边上的墙上瞥了一眼,果然见到墙角处有四横一竖的小暗记。
这表明影龙卫中有高官到达此处,召唤暗桩前来此地接头。
若是马远他们这种百户,则是两横一竖,横代表来人等级,竖或箭头会指向接头地点。另有接头暗语若干,这都是冯克明前几天无聊时所传授。
肖华飞向邹通下令道:“邹通带人围住官驿,无我亲自命令,不许一人走脱。米富贵来时,立即带来见我。马远,吴苟道随本官进去查验事发房间。”
“得令!”邹通大声应命,马上指挥五十名军士,每隔十步站一人包围官驿。
兵士们一夜未眠,仍旧精神抖擞,依命列队将官驿前后围住。
有官员或其家眷想要趁早出门,继续南下或北上的行程,这些人全被兵士们一概拦住不许出门。
官员们哪受过这种鸟气,一群没披铠甲的大头兵卒就敢拦着官老爷出行?
他们开始吹胡子瞪眼,大声喝骂,质问邹通为何拦着他们不让人继续赶路。
邹通根本不理睬这些人的指责,只是虎着脸说句,奉上命行事。
兵士们依旧神情冷俊,仿佛根本听不到门里那些官老爷们发话,只管将大门守个严实绝不后退半步。
官员讲究体面不好和兵士们直接动手,但有些官员的家仆狗仗人势惯了,撸起袖子开始推搡起守门兵士。
一名兵士的腰刀被某位官员的家仆劈手夺去,看来这个家仆打扮的家伙是个练家子,手底下倒有几分功夫。
这个家伙抢完腰刀不算完,居然将腰刀拔出刀鞘,用手指拭下刀锋,看下刀刃是否锋利。
被抢去腰刀的兵士伸手向这人索取兵器,反而遭来官驿里众人一阵嘲笑。
兵士未得军令,不敢擅闯官驿,只能涨红了脸与对方隔着门槛吵闹。
肖华飞见状只觉好笑,眼前这些人还是有些拎不清形势。他骑马立在官驿前有会功夫,不可能没有一个官员认出他身上的官服。
肖华飞现在所穿官服,由黑色贡缎精细剪裁而成,针脚扎实细密,是宫中造办处的手艺。
官服袖口与领口均绣有金丝蟒纹,这是皇帝亲军首领特有的殊荣,可见重熙皇帝对自家人还是很大方。
这件官服与冯克明那件,打眼看上去基本一样,只不过肖华飞这件比冯克明所绣蟒纹要少一个爪趾。
全因冯克明是皇亲,可穿四爪蟒纹官服罢了。而肖华飞是因为皇帝因他年纪尚小,不便给高级官阶,便赏了一件荣服以作鼓励。
重熙皇帝赐下这件官服是变相给肖华飞撑腰,怕影龙卫里的老人不给肖华飞面子。
这里面有位卑而权重的意味,在这点上皇帝替肖华飞考虑得比较周详,是御下之术的一种体现。
肖华飞并不羡慕冯克明那件四爪蟒服,他觉得现在这件就很好,至少他穿起来比冯克明要帅气得多。
若是这些人已经认出来肖华飞所穿官服代表为何,还敢如此作为,那就是明着打肖华飞的脸。
影龙卫衰弱太久,如今随便一个阿猫阿狗都能骑到影龙卫头上拉屎,顺便侮辱下重熙皇帝。
肖华飞认为这是文官们的恶趣味之一,总是变着花样找皇帝麻烦,这样更能彰显他们不畏强权的清流本质。
他们未必敢当面骂皇帝,那样大概率会被砍头抄家,所以他们更喜欢抓着机会打皇帝狗腿子两巴掌。
清流或是自诩清流的官员们对此很是热衷,人人奋勇争先。
肖华飞不禁暗骂,冯克明掌权影龙卫这些年到底干了什么?难道每天只知道喝花酒,宿青楼?就不怕累折了老腰?
不对,至少不全对。至少冯克明这几天因为中毒的缘故没有去逸闲楼,肖华飞马上否定自己的吐槽。
冯克明能这么快知道卓尚书的死讯,表明他并不是任何事都不关心,他在私下里依旧注视着朝臣们的一举一动。
也许冯克明已经在这次的事件中,嗅到了什么不好的气息,所以才让肖华飞快点赶过来查清楚事情原委。
肖华飞在内心感慨,自己在京城时一直在夹着尾巴做人,难道到了个小小保宁县,依然要夹着尾巴做人?
若是整个天夹着尾巴,还跑京里做什么官?直接当个老百姓,留在姚安县里混日子,岂不更好。
那个抢走腰刀的仆从正向身边人展示刚刚抢到手的腰刀,并对门口的兵士咒骂不休。
肖华飞看眼官驿里那几个想要出门的官员,评估下对方的官服品级,没有瞧见州府一级的高官。
肖华飞对邹通喝道:“影龙卫乃陛下亲军,身负皇命特来保宁公干。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有人胆敢抢夺亲军兵器,想来此人怕是想要谋反。左右还不快将此人拿下,严加审讯,本官很想知道何人是背后主使,妄图破坏我大晋国泰民安的太平盛世。”
那个家仆听到肖华飞的话,吓得手中一抖,腰刀咣当一声脱手掉到地上。他不过是抢了大头兵的腰刀,怎么能扯到谋反上来。
家仆身后那几名文官连忙后退几步,用距离表明他们不认识这倒霉的家伙。
别管真谋反,还是顺嘴胡说,他们身为朝廷命官,还是离远些好。
当黑锅太大时,所有人下意识的选择都是主动远离,而不是主动上前。趋利避害,是人的本能选择。
肖华飞忽然觉得原来给别人扣大帽子是件很爽的事,别管如何先站到道德的至高点上说话,让别人无话无说之余还得主动过来解释。
一瞬间便可攻守相易,难怪文官们平时张口就是仁义道德,背后全是男盗女娼。
邹通已经憋了一肚子气,早看这些人不顺眼。他没让兵士们动手,这种愉快身心的好事怎能相让。
邹通抬手分开堵在门口的兵士,一脸狞笑直扑那个家仆。
家仆此时已被吓得面如土色,若来人是县衙捕快,他还真敢与之对打。反正只要别打死人,老爷自会出面替他摆平。
可面对一个高大的军中武将,他此时肝胆俱裂,纵有十分本事也使不出一分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