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来咯!”
蓝衣人笑眼弯弯,两手交叠藏在宽大的衣袖里。他起身离开,与吆喝着的店小二擦肩而过时,抽出右手在托盘里轻轻放了几个铜钱。
“谢谢客官,您下次再来啊!”
跑堂的招呼完那边的客人,又把清汤素面放到李太玄面前。
热气腾腾的汤上飘着几滴麻油,又细又白的面条混着几颗葱,简直是香气扑鼻。李太玄肚子都饿瘪了,他一只手端着大碗一只手把面搅匀,刚准备往嘴里塞时,突然愣住了。
几个芸豆般大小的,泛着白光的东西歪歪扭扭爬上碗沿。
李太玄的心突突直跳,揉揉眼睛凑近了认真观察,是文字!
“呼,噜,噜。”
他小声认字,伸手去捉时,泛着白光的文字一跳一跳闪开了。更让人恼火的是,这些‘呼噜噜’越聚越多,最后竟然像蚂蚁群一样背着面碗溜走了。
“不许跑,我叫你不许再跑了!”
‘呼噜噜’凭啥听他的呀?密密麻麻把碗底围住直接往桌下跳去,绕着桌子跑完又绕着椅子跑。
李太玄上蹿下跳,追了好一阵,气得咬牙切齿。
“再不放下,我就要踩你们啦!”
一群‘呼噜噜’这才害怕,一抛陶碗接二连三消失了。
夕阳正红,窗边摆放着一个小方桌,上面正是李太玄的清汤素面。
有个穿黑色道袍的白头老翁正在那里打瞌睡。他双手撑着下巴两道长长的白眉随鼻息飘摇,喉咙里发出‘呼噜噜’的鼾声。
李太玄吸吸鼻子走上前去,正准备悄悄把碗端回来的时候,那白头老翁两腿一伸、两手一撑舒舒服服打了个呵欠。
只听啪的一声,清汤素面打翻在地上。
他们一老一小对上视线。
白头老翁呆呆地眨了眨眼睛,反应过来后一拍脑门。
“哎呀呀,我说什么这么香呢!对不住啊小娃娃。”
李太玄见对方是老人家,道歉的态度又这么诚恳,只能嘟嘟囔囔自我安慰起来。
“没事,我家里面什么吃的都有。”
白头老翁听出了小孩子的憋屈,顿时有点慌了,抓抓脸颊开始翻找自己的口袋。
“要不然我赔你一碗吧……哎呀呀我的银子!对不住啊小娃娃,我出来得比较匆忙,没带钱。”
小孩子多半是这样的,受了委屈不管他们还好,外人越关心眼泪来得越快越熊。就在李太玄眼睛鼻子开始发红时,白头老翁急中生智,一拍手道。
“我送你一个字吧!”
白头老翁说罢脸色一正,全然没了刚才的糊涂劲,闭上眼睛后两指并拢轻轻一点李太玄的眉心。
一股灵力直入他的印堂穴。
李太玄猛地一抽气,回过神来已经站在自己的境界里了。
这里黑白分明。
李太玄的脚下是平滑而又漆黑的固体,完全可以映照出人的模样,而抬头却是一片煞白。经过这段时间在山涧里的训练,他基本上可以在境界里稳稳地行走,而刚才那一股灵气则让他更有底气迈出步子。
“注意看这个字。”
是白头老翁的声音,紧接着下面传来咕咚咕咚的声响。
李太玄循声向往漆黑的平面,一个泛着白光的文字像泉水中的泡泡一般涌起。
“你跟着我念一次,定。”
“定。”
李太玄刚念完,就感觉有人在推自己的肩膀。他迷迷糊糊睁开眼睛,视线清晰后看到的是焦急的店小二。
“孩子,你没事吧?面怎么洒了呀......家里的大人也是,怎么让小孩子买这么多东西,看给人累的。”
店小二一边说着一边收拾地上。
李太玄发现自己坐在原位,脚下是打翻了的面碗。他左右张望,楼上除了自己一个客人也没有,刚才的‘呼噜噜’和白头老翁就像是一场梦。
“等等,我叫人再给你做一碗啊。”
“谢谢叔叔。”
李太玄不愿意也不敢往深处想,吃了东西背上小萝筐跑出面馆,一心想着赶快回家陪师傅。
附近的暗巷里站着一个男人,中了‘定’字的招。
蓝衣人直挺挺站着,仍是笑眼弯弯两手揣在袖子里,却一动不能动。他眼睁睁看着小孩子从眼前跑过,心头暗衬。
‘看来有高人神游到此。毒杀失败了啊。’
李太玄一路小跑回山涧,刚进家门又开始唠唠叨叨。
“师傅师傅,我今天买了一箩筐的东西。剩下了十五个铜钱又花了一个吃面所以还剩下十四个,已经重新给你藏到石头底下了。你饿不饿啊?是想吃蛇莓呢还是炒菜呢?我写一个醋溜土豆的法门给你呀。”
“李太玄。”
“是。”
“你过来。”
“欸嘿嘿,师傅你怎么了,居然主动要我过去。”
李太玄正傻笑着嘀咕,突然领口一紧。眨眼的功夫,他就已经被青蛇用蛇咒拎到面前了。
“这么近!”
一人一妖的距离不过三寸,青蛇的鼻尖轻轻抽动,仔细去闻他身上的味道。
“你今天遇见谁了?”
“欸嘿嘿我能遇见谁啊欸嘿嘿。”
佘青青揪紧了眉头。这傻小子身上有药师的味道,他没有回去复命,和李太玄接触是有什么目的?青蛇越想越觉得不安,指挥道。
“去拿纸和笔过来。”
“是!”
李太玄拿来纸笔,又重新爬上床盘腿坐下,认真听师傅交代。
“从明天开始呼吸吐纳要多练一个时辰,入流至少三次,小竹林追风三百回合。早晚各采两筐蛇莓。”
“我几乎没时间睡觉欸,但是感觉会变得超级强!”
“是的。为了我们的安全,这段时间要辛苦你一下。蜕皮的前一天再养精蓄锐睡上十二个时辰。”
“明白!”
“七天后,我会教你一些实战用的蛇咒。去做醋溜土豆吧。”
“好!师傅师傅,那你能不能教我归纳的咒语啊?就是可以把用完的锅碗瓢盆自动归还到原位的咒语。我每天练功的时间变长了,做家务的时间就会变短,生活的质量就会下降……”
青蛇一眯眼,直接嘶嘶低吟起来。
李太玄马上乐呵呵往下记。
这不是高深的法术,李太玄本来又机灵,半炷香的功夫也就记住了。
“师傅师傅,还有一个问题嗷。”
“说。”
“你最近身体虚弱睡床上,那我睡哪里呢?咳咳咳,地板上很冷,外面又危险。”
李太玄坐在床上哼哼唧唧不下去,意图很明显。
“你晚上休息的时间不过两个时辰,坐一坐天就亮了。”
“你说得非常有道理。”
短暂的拉锯以李太玄悻悻离开、乖乖去做晚饭告终。
到了午夜时分,佘青青不让李太玄靠近的原因才显露出来:原来在敏感期间,熟睡的青蛇会化作蛇形,无意识地缠绕东西。帘幕里头,青鳞密布的大蛇正绞着枕头,肌肉越收越紧,几乎把软体勒破。帘幕外头,李太玄趴在桌上呼呼大睡,全然不觉。
佘青青的交代,都有理由。
李太玄能清楚领悟到的,也有一、二。
比如采蛇莓的时候正值日月交替的关键节点,清气上升而浊气下沉,这种韵律有助于李太玄敞开肺腑为练习呼吸吐纳预热、快速进入境界找到驾驭蛇咒的状态。
一呼一吸,李太玄睁眼入黑白境界。
随着韵律的吸收和融会贯通,他的周围逐渐浮现起竹叶状的绿影,若有似无的嘶嘶声时隐时现。
维持这种状态就像是在水里憋气。撑到最后一刻猛地睁眼,李太玄大口大口喘息着,抬头发现太阳光正旺。
“好耶!又有进步!”
李太玄高高兴兴地朝上游跑去,流水奔腾不息。他看了一眼飞流撞击大石头溅起的水花,咽了口唾沫。
“像师傅那样直接往下跳的,还真猛啊。我这种小娃娃那就只能想办法,办法总比困难多欸嘿嘿。”
他嘀咕着从瀑布边的灌木丛里捡起一根绳头,用力拉出一叶小竹筏,每天抽出一点时间扎上半个月就成了。李太玄坐上去顺流而下,疾风和凉爽地水拍打在身上,他的心悬起又沉下喉头痒痒地大喊出声。
午后的阳光肆意洒落。
李太玄舒舒服服躺在竹筏上,随着流水飘到下游。他跷着二郎腿,一手握着自己的家传玉石,一手拿着小小的毛笔勾勒出荷叶和莲花的形状。
他已经看上城里的一把刻刀了,真开始赚钱的时候就去买了来,认真雕琢再嵌上师傅的骨头。
入流需要动静结合,注重水的变化。青蛇之所以灵动,和大量吸收水的韵律密切相关,个中又有审时度势、张弛有度等法门。李太玄做竹筏顺应流水,勉强算合格。
有了呼吸吐纳的定力和入流的勇气,再进小竹林追风,脚踏竹节的准头和力度会逐步提升。李太玄左蹬右踩,虽然还是很喘,但又比昨天跳得高出许多。
满打满算三百个来回,练习完毕天已经全黑了。
“师傅,我今天……”
李太玄跑得满头大汗,一进家门发现师傅已经睡下了,立刻收声放轻脚步。他慢慢走向后/庭,掀开锅盖拿了早上吃剩下半截的馒头,和着凉水边嚼边拿小板凳坐下。
紧接着他从小箩筐里取出芹菜用刀切碎放在一个木桶里,又把最近炒鸡蛋剩下洗干净的蛋壳拿出来细细捣成粉末。以前家里面闹蚂蚁的时候,阿爸阿妈就是这样做的,先用芹菜熏走再不行就把蛋壳粉洒在蚁穴彻底清除它们。
老鼠同样有法子对付。
拿一个土碗,里面放上酒泡过的糯米还有糖,老鼠吃了这种酒醪就会偏偏倒倒。他从小箩筐里取出今天在城里弄到的酒,趁着泡糯米的功夫,又掏出他画的机关图来看。
图上是以他们的家为中心轴,向外扩散的三个圈层。
最里层是日夜在扎的倒鸭嘴蛇笼,用来捕捉大一点的动物;中间层是密密放置的酒醪土碗;再往外是蛋壳粉,最外层是芹菜碎叶。等到师傅蜕皮期,蛇虫鼠蚁涌动时,先抓起来再用刚学会的归纳咒送它们回老家!
李太玄翘翘嘴角,既害怕又兴奋。
“来吧,我会保护好我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