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踏踏——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突然由远及近而来。
嬴政强忍心中烦躁寻声看去,却见是方才不见人影的秦墨,带着一群公子公主骑马回来了。
这甚么意思?
让他们从学馆回来跟芈氏见最后一面吗?
嬴政念及至此不禁愈加烦躁,更兼一股无力感浮上心头,脸色发白闭上双眸。
扶苏和元嫚更加不堪,看到这一幕后,顿时崩溃的泪如泉涌。
秦墨都做好了最坏打算,那还能有好吗?
稍倾,一行人马到了近前,阴嫚、诗嫚等几位年长公主,第一时间跳下马,而后也不向嬴政行礼,只是各自拎着药箱急匆匆的冲到产房门前,互相往身上喷洒酒精,又拿出密封的崭新白色绸布衣帽,迅速开始穿戴。
包括靴鞋子上,也套了一层同款鞋衣。
最后,又戴上羊肠制成的一次性外科手套,把身上下包裹的只漏眼睛,一起进入产房之中!
元嫚看的美眸渐亮,不觉已停下哭泣。
当初她和众妹妹一样也进了学馆,只是后来嬴政有意撮合她与秦墨,便命她停了学业随驾南巡。
是以,她大抵明白几位妹妹的本事,这也让她心底升起一丝希望!
「保住母后……保住母后为先!」元嫚泣声喊道。
嬴政和扶苏愣了愣,继而也是精神一震,他们突然明白,秦墨方才为甚么离开,去把公子公主们从学馆喊回来了。
秦墨真正的目标,就是阴嫚、诗嫚等几位年长公主,
因为这近三年时间,公主们在学馆,学的乃是妇幼专科。
而所谓的妇幼专科,在学馆中其实是属于实验性学科,医学夫子们因为男女大防,本身也没有太丰富的经验,所传所授极其有限。
尤其是涉及到妇产知识,根本就没有夫子能教,都是女学生们自己找了民间稳婆,一边归纳总结经验,一边跟着稳婆们实践研究自学。
阴嫚诗嫚等年长公主,算是较早一批妇幼科女学子,同届大多都已结业离开学馆,她们却出于身份限制,只能继续呆在学馆,往研究生方向发展。
毫不客气的说,阴嫚诗嫚等几位年长公主,便是这先秦时代,最好的妇幼科医者!
便是夏无且,在妇幼保育一道上,在几位公主面前,也得靠边站!
嬴政想明白此中关节之后,烦躁心绪不由为之一松,看向秦墨问道:「能成吗?」
秦墨揖手,不答反问道:「陛下可还记得曼陀罗花?」
嬴政迟疑答道:「可是前番爱卿从胡姬手中收购,能让人致幻失去痛觉的曼陀罗花?」
秦墨点头:「正是,卢生等人以此花为主,配伍其他药材去其毒性,早制出了麻沸散,有极好的镇痛效用。」
「服了那麻沸散,便可开膛破肚,取出难产之婴孩,而后再行缝合,母婴皆可活!」
嬴政直听得头皮发麻:「这……」
扶苏更是眼睛都瞪圆了,急道:「可有成功先例?」
秦墨先点头,继而却又摇头道:「学馆只在牲畜,以及难产的异族女奴身上实验,成功过,也失败过,尚未将之完善。」
嬴政闻言,立即连连摇头,向病房里沉声吩咐道:「吾儿当谨记,以保住你们大娘性命为先~!」
产房内响起几位公主瓮声瓮气的回答:「儿臣明白……知道了,父皇且放宽心……」
芈皇后的痛呼声,在几位公主进入产房后,没有多久便停止了。
显然,她们已经让芈皇后使用了麻沸散!
但产房里安静下来,却
让等在外面的嬴政和扶苏、元嫚,又开始惴惴不安。
公子公主们亦是紧张不已,平日最闹腾的胡亥,也安静如同鹌鹑。
「孙儿拜见皇祖父……拜见诸位公叔……拜见诸位姑母~!」
气氛沉闷之际,两道奶声奶气的乖巧见礼声,打破产房前的安静。
秦墨顺着声音看去,不由为之一愣,声音的主人,是一男一女两个娃娃,男娃三岁左右,女娃五岁左右。
年岁稍大的女娃,秦墨曾见过,乃是扶苏的长女,叫丹姝。
男娃秦墨没见过,不过身份也不难猜,应是扶苏的长子,其出生时,秦墨和扶苏正率军在塞外剿灭诸胡。
战后扶苏被立为太子,也未尝没有这孩子的原因,他是嬴政的长孙,代表着嬴政血脉的三世延续。
嬴政是极其宠爱这位长孙的,为其取名为子都!
这名字有两个含义,第一个含义,乃是延续扶苏的名字。
诗经有云,山有扶苏,隰有荷华,不见子都,乃见狂且……扶苏的名字,取自这一句,他儿子的名字,也取自这一句。
第二个含义,便是子都本身的含义。
昔年郑桓公有一孙,名为子都,乃是春秋第一美男,兼之武艺高超,便连先贤孟子见了,也夸赞其美名。
那「不见子都,乃见狂且」的原意,也是女子「相亲」时的抱怨,抱怨对方不是子都那样英武的美男子,反而见到一个狂徒……子都,便是彼时人们公认的英武美男,诗经中也以他代指英武美男。
一个名字,便足可见嬴政对其的喜爱!
「见过公孙,见过公孙女。」
秦墨揖手,向两个小家伙见礼。
扶苏在旁扳着脸,道:「此乃秦相,速速见礼。」
俩娃子一板一眼的向秦墨行礼,奶声奶气道:「丹姝(子都)见过秦相~!」
秦墨含笑点头,这俩娃子乖巧懂事,不比老公孙家那俩差。
他们这可爱模样,使产房前的压抑气氛为之一松。
嬴政见到这一双孙儿孙女,心中燥郁之感消减不少,蹲下身子一手一个将之揽入怀中:「额滴乖娃啊,也来探望你们皇祖母吗?」
「嗯嗯。」
俩娃子连连点头,眼眶已是红了,齐齐奶声问道:「皇祖母是要死了吗?」
童言无忌,嬴政并不见怪,反而见俩娃子要落泪,也被戳中了心窝子,一时只觉眼鼻酸涩,再难强撑帝王之颜面。
芈皇后是当年的华阳夫人,为他挑选的妻子,两人十几岁时成婚,至今已相伴半生。
突然面临生死离别,他心中之惶然,可想而知!
吱呀——
这时,产房的房门突然从里面打开,诗嫚探出脑袋急声向秦墨道:「姐夫你速回学馆,多取些丙类型血袋来,为母后输血!」
秦墨皱眉问道:「来时没带血袋吗?」
诗嫚脸色有些白,解释道:「带了,但用完了。」
秦墨面色为之一变,通常情况下剖腹产是不用输血的,如果需要输血,那便是产妇出状况了。
而芈皇后是高龄产妇,失血真的会要命!
「为我消毒,我进去帮母后输血……夏老知道,我的血型,任何人都适用!」
秦墨皱眉沉声道。
产房里的夏无且,似乎听到了他的说话声,便道:「情况紧急,让秦相进来吧。」
诗嫚闻言,也不废话,立即拿出医用酒精,迅速为他喷洒身消毒,然后又帮他换上套的无菌服。
「输血,可有危险?」
嬴政将
俩娃子交给扶苏,拉住要进入产房的秦墨,皱眉问道。
他却是不放心,芈皇后能不能活,现在还是两说,若秦墨再有个三长两短,他能疯了!
秦墨摇头道:「陛下且安心,输血不是甚么大事,臣当年在军中,没少为受伤袍泽输血,这不是也没事么。」
说罢,扒开嬴政紧紧抓住自己的手掌,与诗嫚一起,两人进入产房之中。
门外诸人面面相觑,低气压再次笼罩下来!
……
产房内,秦墨来到昏昏沉沉的芈皇后身边,撸起袖子便要让夏无且扎上细竹针。
但芈皇后大抵还能感知外界的事物,带着哭腔摇头道:「不可,不可,不可害了墨儿性命……墨儿,你快出去,母后知你心意,却万万不可如此……你若有心,将来便善待元嫚,好生辅佐扶苏,母后死了瞑目了~!」
秦墨笑着安慰道:「母后,莫说这些丧气话,输血而已,怎会害了儿臣的性命呢?」
「况且,儿臣这一身血,乃是宝血,往日在战场上,袍泽们受了伤,只要输了儿臣之血,立时便可生龙活虎。」
「母后且放宽心吧,错不了!」
这话,虽是安慰,但却也是实话。
秦墨身体异于常人,便是战场上受了伤,也能迅速痊愈,他的血自然也不凡,袍泽们输了他的血,便能生龙活虎,可不是甚么夸张之言,乃是事实。
芈皇后见他坚决,夏无且也已将输血针,扎在秦墨臂弯处,不禁落下泪来呢喃道:「好孩子,我皇家欠你的恩情,却是大了……」
鲜血从秦墨身体里流出,顺着牛筋管子,流入芈皇后体内。
夏无且和几位公主,再次开始一刻不停的忙碌。
或许是秦墨的血,真的有某种奇效,剖腹产手术接下来进行的尤其顺利,不过刻钟功夫后,一道洪亮的婴儿啼哭声,骤然响彻产房。
也随之传出了产房外!
嬴政和扶苏,以及一众公子公主,齐齐眼眸一亮,大喜道:「生了,生了!」
稍倾,诗嫚和几位稳婆,抱着薄被包裹中的婴孩走出产房,笑吟吟向嬴政道:「恭喜父皇,又是一位小弟。」
嬴政驾轻就熟的接过襁褓,看着已经停下哭泣,小脸皱巴巴沾满血污羊水的婴孩,嘿然骂道:「臭小子,险些害了你母后的性命,朕将来定要把封到苦寒之地,让你受一辈子罪~!」
这话,却是逗趣。
扶苏和一众公子公主,心情放松之余,闻言无不莞尔。
丹姝和子都两个小家伙,更是在扶苏怀里伸着脖子,想要看清小叔叔长甚么样儿,但等看清之后,却是齐齐一撇嘴,奶声吐槽道:「小公叔长得好丑~!」
这一下,连嬴政也被逗乐了,忍不住的哈哈大笑。
好半晌,等欢乐气氛稍减,嬴政向诗嫚道:「你大娘身体如何?朕进去看看!」
诗嫚忙是伸手拦住他,解释道:「父皇不可,剖腹产不是顺产,剖腹之后还要缝合呢。」
嬴政一惊:「缝合可有危险?」
他是做了几十次父亲的人,习惯成自然,却是险些忘了,芈皇后这一次,乃是开膛破腹,取出的孩子,不是生出来的。
「臣妾无恙,陛下勿忧。」
不等诗嫚回答嬴政的问题,产房内却响起芈皇后的声音,虽不是中气十足,却也颇为平稳。
嬴政顿时长出一口气:「无恙便好,无恙便好啊~!」
诗嫚诧异挑了挑黛眉,哑然道:「怪哉,难不成姐夫的血,真是能让人生龙活虎的宝血?」
「母后先前明明还很虚弱的,这手术还没
彻底完成,怎又恢复精力了?」
「当真怪哉……」
嬴政听了,却是不奇怪,心中更加踏实,难得玩笑道:「秦卿厉害的地方多着呢,说不得便真是神仙下凡哩!」
诗嫚不置可否的摇头,重新接回襁褓道:「弟弟刚出生,莫要着了风,儿臣还是先将他抱去准备好的婴儿房吧。」
嬴政自然无有不允,颔首目送她和几位稳婆,将小儿子抱去偏殿婴儿房。
一众公子公主领着丹姝和子都,也跟去瞧热闹。
……
约莫又过了小半个时辰,产房房门再次打开,秦墨在夏无且的搀扶下,脸色煞白的走出产房。
还守在产房外的嬴政和扶苏、元嫚,见秦墨如此模样,顿时吓了一跳,齐声惊呼道:「怎会这般?不是没危险吗?」
夏无且无奈解释道:「手术结束后,秦相见输血能加快皇后殿下恢复,便又多输了许多,这是失血过多所致,倒也没大危险,只是体虚。」
嬴政心下一松,慨然上前接替疲惫的夏无且,搀扶住秦墨道:「爱卿真是……」
秦墨摇头,不等他把话说出口便道:「臣这一世,无有亲人,唯母后待我如亲子,一口一个墨儿的喊着,我这做儿臣的,输些血又算甚么?」
嬴政哑口无言,点头道:「好,有你这句话,她这女婿便没有白疼……好了,咱们下去歇息,朕要犒劳爱卿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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