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铜陵郡离山大雨。
崔诚一行遵照郡守曲阳风的嘱咐,将得自柳河湾的一众货物运往郡城。
交易之时确实顺利,待出了柳河湾后,前方先行的小厮来报,只说柳河湾上官道的小路上来了一伙不知身份的人,人数众多,皆有兵刃傍身,怕是那剪径的贼人。
崔诚略微思量,想起离山以东偏南之处还有一处古道,可走水路回城,细算之下,若是顺利还可提前两日到达。
便领着手下十余人入山,不巧的是这几日风雨极大,崔诚后悔先前耐不住女儿催欣瑶的百般纠缠,竟同一带她出行,此时少女在风吹雨打中早就熬不住了,好不容易挨到山中破庙,便决定在此歇息一宿。
是夜庙中出了些许变故,古庙遭受雷击坍塌下来,纪源亦恰好于庙中出现。而后又有女儿口中所说的妖怪,崔诚心下已然有些慌乱,只是故作镇定。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天明后又遇见郝广一行,便再也安耐不住,立马出发。
而另一边,郝广一众捉山客早在几日前便得了郡城中姓吴的掮客来报,只说城主府将到柳河湾中与柳氏一族做一桩大买卖,来人不是官家,只是城中稍有势力的商贾崔氏。说是商贾,不如说是打着行脚商的名头走镖的镖局,毕竟如今的天下还算太平,崔氏一族若不是与城主私交甚厚,就其家中供奉的数十位江湖好手也够官家查封个百十次。而此番崔氏前往柳河湾的买卖竟然是家主崔诚亲往,交易货物的价值自然不言而喻。
两方一番磋商,定下计策,以吴氏为首掮客一行前往柳河湾寻财,郝广为首的捉山客则入山截杀崔诚一行。
其人带着七八个兄弟入山,远远跟在崔诚众人身后,好不容易见那伙行脚商入庙休息,便着手于周边布置陷阱。作为常在山中行走的捉山客,郝广一行自然万般小心。没曾想终日捉鹰,却被鹰啄瞎了眼。在布置陷阱时,郝广的胞弟郝天竟被大虫突袭,一掌抓在胸口没了半条性命。好不容易被众人救下却又犯难了,如此之大的血腥味若不寻一处栖身,不出一时半刻定会引来无数兽类觊觎。郝广稍稍思量,一不做二不休兵分两路,留下几人继续埋伏,自己则领着随行的妻子辛二娘等人入庙养伤,顺便探探庙中虚实。
入庙后郝广将崔诚一行的状况观察一番,而后一边抓紧抢救郝天,一边假借借药之名试图与崔诚攀谈。没曾想崔诚极为谨慎,好似看穿了他的意图,立马走人。无奈之下,只能让手下两人以采药的名义远远跟着,配合外面的人伺机截杀。
不一会外面便传来警讯,辛二娘带着背药的小弟迅速赶往袭杀之地。
本想着以有心算无心,便是这伙行脚商中不乏好手,截杀之事亦不会太难。可就在众人就快将行脚商一伙一网打尽之时,郝广却迟迟未能到场,导致原本属于他围杀的方向出了疏漏让对方跑了三人。而这三人正是崔诚、女儿崔欣瑶以及贴身护卫毕松。
捉山客剪径截杀向来不留活口,为免这三人逃出山中报官,辛二娘弃了一地货物与尸首,领着手下一众悍匪全力追杀。
而对方三人比起常年在山中讨生活的捉山客,在这离山之中显然已成了瓮中之鳖,慌乱逃窜之下早已迷失了方向。
然而好不容易追上了几次,崔诚身边的高大青年却有着一身好武艺,几次三番下来,倒是捉山客一方折了好些人手。
无奈之下,辛二娘只能吩咐众人,只在三人身后远远吊着,耗他个几天几夜,等到他们油尽灯枯的时候再下手不迟。
这一跟又是多日,兜兜转转又回到了破庙附近。眼见时机成熟,正要痛下杀手结果了这次追杀,没想到那三人竟将郝广尸首从庙中抛出,手中还劫持了重伤未死的郝天。
见此,辛二娘气得七窍生烟,心中疑惑为何夫君会莫名其妙死在此处,以她对郝广的了解,即便崔诚身边的高大青年功夫再好,亦不会轻易被杀。
看着被毕松提在手中奄奄一息的郝天,辛二娘怒不可遏,却没有被仇恨冲昏头脑。此时的郝天便是崔诚三人的保命符,只要不是伤重身亡便性命无虞。辛二娘狠狠看着庙门处的毕松,令众人退如林中,而后让身边背药的小弟立马下山召集人手,久守必失之理她是懂的,届时只要己方轮番坚守,只要对方稍有疏忽便可趁机攻入庙中将三人生擒下来,到那时必叫他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以解自己心头只恨。
背药少年得令下山,没曾想夜间赶路时却发现自己早被群狼盯上,平日里他又极少上山,此番还是姐夫郝广主动提出带他上山历练,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慌忙逃窜之下上树躲避,却被铜陵都尉铁力一箭射了下来。受伤极重,本想着郡丞蒋太贤真能救他活命,却不知在军医长的灌灵针下早已断绝了生机。弥留之际还将先前山中所发生的一切事无巨细与蒋太贤说了一遍,而后便一命呜呼。
蒋太贤领着两百来号军士又回到柳河湾,本想着这处小村可能要被那波兽潮淹没了,然而眼前的一幕却让所有人心生恐惧。
短短两日,偌大的柳河芳园竟凭空消失在众人的视野中,别说柳氏一族的族人不见半点踪影,连先前所见的诸多房舍亦凭空消失,没有半点痕迹。便是此处真被兽潮侵袭,也不至于连那房屋也啃食干净。
蒋太贤哪里经历过这种事情,先前自己明明是进过那新建的庄园的。而此刻再次踏入其中,却浓雾四起,瞬间变迷失了方向。好不容易兜兜转转,方才找到出口。却已躺在担架之上,只说蒋丞是否受伤了,方才为何站着不动,足足有半个时辰之久。无奈之下只能领众军士做了个临时担架将他抬着往回走。
蒋太贤大惊,如有雷击,内心深处涌现出一个令人不可思议的想法,赶忙催促传书郡守大人前来军营。
言语至此,蒋太贤口干舌燥,端起桌上的茶盏一饮而尽。
之后的事情纪源便明了了,曲阳风于城中奔赴军营,这才差遣蒋太贤将他请到此处。
只是纪源不明白,既然城主的目标是那金麟龙纹鲤,且已然探明了崔诚与辛二娘两拨人皆在山中破庙,并在离山四周布下天罗地网。当下只要守住离山各个关卡要道,领军入山拿人即可,需要自己来做什么?
曲阳风见此,却也没有丝毫掩饰,只是提起手中茶盏轻抿一口,说道“纪先生便不要再多隐瞒了,本官虽说是一介凡人,但山中修行的高人却也见过一二。既然先生对自己的真是身份缄口不提自有先生的道理,但此番入山凶险,便是我手下有千军万马亦不敢保证此事能成,当真是潜藏的变故太深,不然也不至于打扰先生静修。”
纪源听了这话,心下暗骂,这都哪跟哪呀,你们要上山抓贼成千上万人一拥而上就是了,扯上我干嘛。
正腹诽着,曲阳风却站起身来躬身作揖“恳请先生助我。”
纪源深感无语,然而脑中急转之下,好似又捉到了些许蛛丝马迹,却怎么也捋不清。可眼前曲阳风的所作所为又不似作伪,好像真有事需要自己帮忙。若是能帮上还好说,若真帮不上,别说先前允诺的籍册之事,怕是今日能否走出这个营帐都难说。突然有个大胆的想法,不如就诈他一诈。
细细思索之下,纪源只能强作镇定,起身说道“曲大人莫要如此,帮忙之事不是不可以,只是在下有个疑问需要大人解答。”
曲阳风听了此言,面上掩藏不住的笑意,赶忙说道“先生但说无妨。”
纪源道“你是怎么发现我的身份的?”
此言一出,曲阳风稍稍一愣,随后与蒋太贤对望一眼,蒋太贤轻轻点头。
曲阳风深吸一口气答道“还请先生见谅,那日先生来到郡府报信,所说之事尤为重要,本官便藏了一份小心思,只盼先生不是那投机取巧之徒,偶然得了只言片语的讯息前来邀功,便派人在先生所处的小院中窥探,没曾想却不小心见了先生的仙家手段,真是罪该万死.......”
曲阳风说道此处,稍有停顿,见纪源没有说话,便继续说道“本官作为一郡之主,有些事情不得不防。当日得了手下来报便吩咐下去,莫要打扰先生清修。自蒋丞于归来与我说了先前山中与柳河湾发生的事情之后,我更笃定了先生乃是世外修行高人的想法。捉山客一行为首的郝广为何没能参与围杀而又莫名身亡,想来便是先生所为。从一众捉山客手下顺利脱身,又怎么能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能做到的?柳氏一族的玄妙之处显而易见,先生又能与之相交,更得了他们手中的籍册前来郡府又作何解释?如此种种,不得不让本官对先生的身份有所揣摩,还请先生恕罪。”
话罢,再次起身躬身作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