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浩凝视真德秀,“陈孝忠的旧部,已一分为二,一部逃亡山东,一部接受改编,留下来的这一部,对莫某,哪一个不是侧目而视?”
顿一顿,“莫某欲以大帅为贾大帅第二,以我吴浩为陈孝忠第二,请大帅设身处地,替我、也替一班神武副军的弟兄们想一想,此人在,我如何安心?神武副军如何安心?”
再一顿,“如是,欲‘文武携手、同心戮力’,岂非缘木而求鱼?”
真德秀不说话,目光闪烁,面色隐约青红,变换不定。
“我亦不敢叫大帅为难,”吴浩缓缓说道,“这样罢,大帅也不必拆穿莫某的把戏,只请大帅转告莫某,我已通过史氏,辗转替他在沿海制置司的幕里,谋了个参谋的位子,他现在是参议,算是平级调动,并没有什么实际的损失,我呢,放下了心,大帅的威名,也不受损,希望他知所进退罢!”
沿海制置司位于庆元府(宁波),不同于淮东制置司的军事区、行政区二合一,只专责海防,虽然“平级”,但说到权重,淮东制置司的“参议”,沿海制置司的“参谋”,还是有所不同的,不过到底是“平级”。
另外,庆元府密迩绍兴府,同绍兴府一样,也是一等一鱼米之乡,这一层,又非淮东可比了。
所以,还是可以扯平的。
哦,还有,吴浩是绍兴府人,“史氏”是庆元府人。
半响,真德秀微微的点了点头。
真德秀果如吴浩之嘱,对莫凯说,沿海制置使朱子慧求贤若渴,欲致君于幕中,通过“史氏”,拜托吴都统制,吴都统制找到了我,不晓得旋捷你有意否?
莫凯字旋捷。
莫凯一口答应,说,多谢大帅和吴都统制费心,我立即收拾行装,三日之后,即于南渡门码头上船,沿运河南下,首途庆元府去也。
真德秀倒没想到莫凯如此痛快,怎么?鱼米之乡、花花世界,就介样有吸引力吗?
不由几分失落,险些“哼”了一声,总算控制住了,干笑两声,“好!好!”
事实上,莫凯的“首途”,并非三日之后,而是当晚——真正迫不及待。
不是因为“鱼米之乡、花花世界”的吸引力大——莫凯的目的地,根本不是庆元府——而是逃命要紧!
真德秀是个真正做学问的,且治的是理学,真正身体力行“诚心正意”,然莫凯怎可能像真大帅一般天真?一听到“吴都统制”四字,便晓得自己的把戏穿了帮了!
吴浩的杀伐决断,尤其是“强娶”杨妙真的狠决无赖,莫凯都是看在眼里的,晓得这是个什么样的人,他既晓得了是自己在搞鬼,就不可能放过自己,“沿海制置司”云云,一定是他的调虎离山——自己在淮东制置司幕中,碍于真德秀的面子,到底不大好下手。
所以,赶紧跑路,愈快愈好!
“三日之后”,不过是我的疑兵之计耳。
莫凯将金银细软,打成三个包裹,自己背一个,牵一匹劣马驮了其余两个,赶在城门关闭前出了城。
一出城,立即上马,不过,可不是奔运河码头,船行太慢,他得连夜赶路,不惜马力,出了楚州,进入高邮军境内,初步脱离险境了,到时候,马力也竭了,才好改走水路,沿运河南下。
至于“南下”哪里,还没想好,一路走一路想罢,反正,至少,要走出淮南东路才好停下来!
三日之后。
吴浩对杨妙真说,真制置使约我会于蓼儿洼,不去不知道,去了吓一跳哦,不是吓一跳,是颇有惊喜——彼地,还真是一妙处呢!娘子,介个蓼儿洼,你去过没有呀?
是吗?哟,没有去过呢,连“蓼儿洼”三字,都是第一次听说呢,来到楚州这许久,竟不晓得,不过数里地外,竟有这样一个好去处?
好,既如此,我请娘子过去游赏一番,如何?
郎君有兴,妾自当陪侍。
于是,次日上午,吴都统制夫妇摆驾蓼儿洼。
还是半山亭,还是布菜斟酒,只是吴都统制所携,自然非自奉节俭的真制置使可比,佳肴美酒,海陆毕陈,异样丰盛。
其中一种,名曰“黄雀鲊”,吴夫人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却也是第一次见识,而吴都统制则如数家珍:
“黄雀收拾干净后,用汤洗,拭干,再用麦黄、红曲、盐椒、葱丝调和,在扁罐内铺一层黄雀,上一层料,装实。用篾片将笋叶盖固定住,等到罐中腌出卤,便倒掉,再加酒浸泡,密封好,可久存——想吃之时,开盖即可。”
“哟!”杨妙真笑道,“烹制的程序,如此繁复,怕不是一般人家消受的了的呀!”
“却非普通人家可以消受。”吴浩亦笑,“本朝南迁之前,世面上,是不大见得到这道美食的,这个‘黄雀鲊’,只有权贵之家常备。”
顿一顿,“蔡京——娘子晓得吗?”
“晓得——是个大奸臣罢?”
“是!道君皇帝御前第一号人物,秉政数十年,豪奢无伦——”略一顿,“此君酷嗜‘黄雀鲊’,他府里有三栋房屋,专门拿来储藏‘黄雀鲊’,扁罐自地上积起,直至正梁。”
“哎哟!”杨妙真像个小女孩似的,以手抚胸,“吓到我了!”顿一顿,“欸,怪不得本朝不得不南迁呢!”
吴浩大拇指一翘,“娘子卓见!三屋子的‘黄雀鲊’,不都是民脂民膏?上位者贪侈至此,国家焉能不败?”
顿一顿,“不过,咱们就吃这么一二罐,倒也不至于就祸国殃民了——这是昨天刚刚打绍兴送到的,娘子且尝一尝!”
于是,夫妻二人,一边尝鲜,一边啜酒,一边赏景,一边谈笑,其乐融融。
然很快就有过来扫兴的了。
一人匆匆拾阶而上,看时,姓黄,名达,已有日子没在本书露脸了——朱荣的大舅子,黄玉的大哥,诸位读者老爷还记得吗?
黄达先给杨妙真告个罪,然后附耳吴浩,说了几句什么。
吴浩微露讶色,略一沉吟,说道,“既如此,送制置司,请真大帅处置就是了,又何必”
话没说完,黄达再俯身附耳,又说了几句什么。
这一回,吴浩目光闪烁,沉吟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