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蜕变:终曲(1 / 1)

在诺拉还在和大出血做斗争的时候,场内回荡起了孩子清脆洪亮的啼哭声,

“呼吸心率怎么样?”

“都很不错。”

子宫止血成功,孩子也活了下来,剖宫产已然完成了80,这次是真的胜利在眼前了。眼见手术成功在望,希尔斯想要重新拿回主刀的位置,所以第一时间抢过了卡维的话。

“先把孩子抱走吧,交给马库斯老师,让他送回医院。”他双手慢慢从腹腔内移开,跳下手术台,“记得注意保暖。”

“嗯。”

作为一个在急诊外科滚了几十年的老医生,卡维经历过许多风雨,虽然没亲自上手做过剖宫产,但剖宫剖出事儿的情况却是见过不少。

世人都觉剖宫好,但只有做过的医生才知道,小小的剖宫里到处是陷阱。如果说刚开场他还有余力让希尔斯去做切口,看情况选择插手,那到了现今的收官阶段,他反而不敢这么做了。

于公,子宫的宫内清扫、肌浆层的缝合、子宫周围的探查都是必做的内容,不管做错了哪一步都会让手术前功尽弃。【1】

于私,卡维本来就没那么好说话,止血的脏活累活自己全干了,怎么可能再把手术让出去。所以在希尔斯投来想要接手的目光时,卡维轻轻摇了摇头。

他没有给予回应,只是把关腹前要做的所有事情按顺序说了一遍,也跟着继续做了一遍:“首先我们要做的是清扫宫腔,不要以为胎盘娩出就够了,我们还需要再检查一遍,反正诺拉女士还在梦乡里,应该不会反对的。”

台上的医学生和外科同僚很清楚,一场剖宫产的伟大胜利就要诞生了。

但他们没想到的是,手术到了这一步仍然还有那么多门道。整台剖宫产从选择切口开始,充满了密密麻麻的知识点,也是根本没人讲过的知识点。

那些嗅觉灵敏的家伙早已经拿出了纸笔,将卡维所做的手术和所说的内容一字不落地记录了下来。

手术剧场一直都是胜败论英雄,但在外科圈子里也同样需要出身和地位。

伊格纳茨之所以获得了那么多关注,除了他本人足够优秀外,还得益于头上那顶男爵的帽子。贵族进剧场表演是极其罕见的情况,自然会赢得足够多的关注度。

只不过卡维的这场胜利实在来得太过彻底,又有拉斯洛的气切做铺垫,以至于观众都主动忽视了他现在的助手职位。

卡维用纱布清理完宫腔,又用手来回触摸了一遍子宫内部的黏膜,自知没问题后才开始做缝合:

“我记得5年前沙俄有一例剖宫产成功的案例,当时名不见经传的外科医生在偶然情况下选择了双层缝合,第一层他选用的是羊肠线肌层连续缝合”

赫曼已经成了不折不扣的器械护士,第一时间递上了针线。

卡维左手用鸦喙钳夹住切口,右手缝合针【2】,看着出血停滞的子宫,尽量放慢了手速:“子宫内部全是血管,缝合不能贪快,要一步步慢慢来。”

也许是对速度的标准不同,卡维的缝合速度依然超出了绝大多数人对“慢慢来”的定义。

惊讶之余,他们甚至都没有提问的机会,才刚写完之前的知识点,卡维的第一层缝合就已经进入了尾声。

“第一层缝合完,我们还需要做间断缝合的加固因为羊肠线拉力不够,容易崩断,所以在加固之后,还需要做第二层,也就是浆膜层的连续缝合。”

卡维对着赫曼招招手,接过了他翻箱倒柜找到的银质丝线:“伊格纳茨老师为了这台手术准备了充足的银线,只可惜今天他用不上了,可惜。”

他的调侃引来了不少笑声,但卡维的手却没有闲着,只是眨眼的功夫就完成了子宫缝合。【3】

“缝合完毕,但按照我父亲一直以来对手术的要求,我还得多看看子宫周围。”卡维再次把功劳推给了那位从来都不存在的父亲身上,“子宫周围都是重要脏器组织,而且充满了供给血管,如果不探查清楚”

话音到了此处被他断开,卡维从旁拿了两块纱布条:“我需要特别强调的是,如果子宫缝合的针孔处有出血,诸位不必惊慌,不要用缝合线再去缝扎,这样反而会加重子宫的负担。其实办法很简单,只需要压迫三分钟就能止血。”

如果说莫拉索伯爵的肠管吻合,体现了伊格纳茨的快,那这台剖宫术提现的就是卡维的稳和闲。

遇到大出血时的稳,以及在收尾阶段的闲,极致的悠闲。

在接下去的三分钟里,他边压着子宫缝合口的出血点,边看着诺拉敞开的肚子,像是个将全局尽皆掌握在手中的主刀教授,回答了许多人的问题:“你们问的是刚才打进子宫内的试剂吧,那是我父亲去东方旅游时得来的古方。”

“东方?印度?”

“不不,再往北面些,ha。”

“哦,是那个盛产丝绸、茶叶和瓷器的地方。”

“这种试剂是当地人在产妇分娩困难时使用的特效药,传承上千年了,经过我父亲的研究发现,它能帮助子宫收缩。”卡维说道,“事实也正是如此,诺拉女士的子宫收缩非常有力,比物理钳夹更能起到压迫止血的作用。”

既然是外界从未出现过的古方,又如此有效,观众也很知趣并没有询问制备上的细节。

“止血效果确实优秀。”

“如果卡维先生有意向的话,我的药铺可以代为销售这种止血药。”

卡维纠正道:“请大家注意,这是只用于产妇帮助子宫收缩的药物,并非真正意义上的止血药。等过段日子我会再完善一下药物的各项实验,希望能计算出一个合适的使用剂量。”

问完了药物,他们很快就调转了目标,把主要精力放在了手术上。

先行娩出孩子胎盘、胎盘清扫、子宫收缩止血、缝合的方式、缝合后需要做周围探查这些都是他们闻所未闻的东西,教科书上没有,教授的嘴里也没有。

卡维不得已又拖出了自己的父亲:“主要还是我父亲的那次长达三年的游历,不仅去了东方,还特地去了非洲。他发现当地的非洲土著经常做剖宫产,而且成功率不低。”

这句话大大超出了众人的认知范畴:“这不可能,他们缺乏像样的手术工具!”

“黑人怎么可能会做剖宫产?我猜他肯定是看错了!”

“手术如此复杂,但他们却连字都不认识,要是换成东边的黄种人或许还能有些说服力。”

“这是我父亲亲眼所见能不能先听我把话说完。”卡维叹了口气,说道,“他们的处理方式非常粗糙,还保留着中世纪的陋习,但止血效果并不差。因为已经流传了许多年,手法固定,死亡率肯定有,但一直都不太高。”

“他们怎么做的麻醉?不会就这样任由当地的巫医们剖开肚子吧?”

“古柯碱,热带雨林里到处都是。”

“那止血呢?”

“烙铁,虽然残暴但诸位应该知道这种做法确实很有效,尤其在病人不知情的情况下。”

“缝合呢?他们可没有那么精良的缝合针、羊肠线和银线。”

“子宫就用最细的棕榈绳。”

“皮肤呢?皮肤如果用粗糙的棕榈绳肯定会引发皮肤溃烂,这一点已经是外科的共识了。”

卡维也承认这一点,回道:“用蚂蚁头。”【4】

“蚂蚁?”

“蚂蚁的巨大上颚可以紧紧咬住皮肤,就像我手里的缝合针一样穿过切缘,用倒钩卡在那里,一旦咬紧之后就切掉它们的身体。而且这些巨型蚂蚁还会分泌一种防止溃烂的唾液,帮助伤口愈合。”

卡维笑着解释道:“不要看不起那些落后的地方,即使你看到了99的糟粕,弃之如敝履,但总能在最后的1中淘换到一些值得学习的闪光点。”

又是一阵齐刷刷的落笔声,卡维移开了纱布条,仔细检查了缝合创面:“很好,止血成功。”

接下去的探查中,没有发现漏掉的出血点,手术终于来到了最后的躺赢阶段。卡维按照现代外科的流程,再次检查了一遍抬高子宫的纱布条,仔细和周围的护士清点了带来的纱布条、鸦喙钳和缝合针的数量,最后才决定关腹。

“希尔斯老师”

卡维总算让出了手里的针线,因为他知道,接下去的缝合并不难,以希尔斯的能力完全可以搞定。但可惜的是,卡维这套行云流水般的手术作业深深刺痛到了他的自尊心。

希尔斯拒绝了。

“还是我来吧。”赫曼顺势接过了针线,并且给了希尔斯一个台阶下,“他刚才身体就不舒服,还是去准备室休息一会儿吧。”

希尔斯脱掉了自己身上的皮裙,扫了眼旁观的观众和诺拉,微微欠身后,板着脸孔离开了剧场。

皮肤缝合并不难,赫曼在卡维稍加指点下很快完成了收尾工作。

手术顺利结束,接下去再没有了解说空间,完全是主持人发挥的时刻:

“女士们先生们,先恭喜诸位不虚此行,手术在市立总医院年轻一代外科医生的手里完成得非常漂亮。不论诺拉女士将来的伤口会不会溃烂,也不管她的孩子命运几何,这台剖宫产手术必然会被记录在外科历史之中。

而顺利完成手术并且成功拯救了诺拉性命的,是位不折不扣的奥地利医生!是别国无论如何都只能羡慕的事实!!!”

主持人非常巧妙地避开了主刀名字,给希尔斯留足了面子。但从术后的采访和问话环节中不难看出,观众心目中的主刀显然就是被那些黑色绅士礼服团团包围在准备区的卡维。

在问完了剖宫产手术中的一些细节后,他们还不厌其烦地仔细参观了消毒用具。

之前被调侃是摆设的漂白水、皂液和酒精,现在都成了他们重点观察的对象。

和需要控制剂量和制备流程的催产素不同,皮肤表面的消毒并没有什么难度,只要拿着漂白粉和碱皂,谁都能做到。卡维愿意抓住这次机会,在消毒上大做文章。

“我其实和大家一样,对消毒持保留意见。”他以退为进,先取得这些人的信任,“对消毒的过程很茫然。”

“那为何还要大费周章地做这些准备?”

“为了证实我父亲和他朋友的想法是错误的,绅士本就不该洗手。”卡维无奈地摇摇头,“但现在我心中那个承载了数百年的外科手术理念,似乎正在崩塌。”

“是因为术后病人恢复得都不错么?”

“确实如此。”卡维洗干净双手,拍了拍自己的胸膛,“在这个时刻都在创新的年代,更应该用事实来说话。我已经接诊了5位病人,如果包括诺拉的话,那就是6位,他们的伤口都没有发生溃烂。”

这是之前伊格纳茨就和所有人说过的事情,卡维拿来又强调了一遍。

只是想彻底消除这条积弊非常难,即使到了现在的程度,卡维依然没法做到让所有人都相信自己。这些观众里只有少数几位医生和医学生愿意尝试,其他人还是选择官网。

“没关系,我会继续研究伤口溃烂的成因机制,时间会告诉大家答案的,我不急。”

这时从人群中挤来两人,都穿着简单的衬衣和外套,甚至连顶帽子都没有。他们不顾周围人的反感和鄙夷,依然走到了最前面:“卡维医生,卡维医生,我们有个问题,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想要问你!”

卡维点点头:“两位请讲。”

“我是《时报》记者,他是《自由新闻》的记者。”一位留着长卷发的年轻人,激动地整了整衣装,笑着祝贺道,“在提问之前,我们还是想要恭喜你,刚才的手术实在太精彩了。”

“谢谢。”

两人互看了一眼,知道这个问题有些不合时宜,但记者的旺盛好奇心还是让年轻人开了口:“我们其实就想问问,原本这台剖宫产的主刀,伊格纳茨医生去哪儿了?”

“因为他下午和你刚做完一场手术,理应能赶回来才对。”

“是啊,我们在猜想他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麻烦,是生病了?还是突然出现了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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