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到了这一步,在场观众被明显分成了三大部分。
其中占比最小的还是那几位主任级医生。
靠着扎实的解剖功底和手里的望远镜,算是基本了解了手术的全部流程。虽然细节方面还是一团乱,有许多操作根本看不清,但至少握住住了大方向。
剩下那些有医学基础的其他医生则组成了第二部分。
他们有着不错的解剖学知识,只是对腹腔这个不太涉及的领域了解不多,所以有相当一部分内容都是听得云里雾里。
他们早就略过了手术细节,诸如“这里要注意!”、“这儿需要xxx”、“千万不要在这里xxx”之类的说辞完全超出了他们的理解范围。这些年轻医生们只希望能掌握住每一个手术流程的目的和操作概要就算完成任务,至少也对得起花出去的上千克朗。
可惜,想要做到这一点也很不容易。
不少人边听边看边讨论也只能摸出个大概的框架,再加上现场讨论在这种现场直播一样的情况下算是把双刃剑,导致不少人其实能听明白的地方很有限。
对他们来说,现在看卡维的手术除了学一些缝扎基本功外,涉及手术思路和具体处理办法的部分还是太早了。
除开这两类,余下占比最高的就是毫无医学基础的资本家和贵族们。对于手术怎么就进行到了这一步全然不知,对于手术什么时候结束也全然不住,对于接下去要如何处理血管分流更是全然不知。
他们唯一知道的就只有两点,一是费尔南的脾脏没了,二是费尔南还活着,活得好好的。
这些人中也包括了坐在席位上的爱德华。
就算不懂解剖一,也不懂手术,他还是能从现场反应和手术团队的从容中看出一些端倪。撇开难度不谈,至少到现在,手术还处在可控的范围内。
这种现实与脑海中预期走向慢慢脱轨并且逐渐分道扬镳的感觉,让爱德华忍不住问向了自己身边的医学顾问“你觉得手术怎么样?”
“手术本身就已经足够精彩了,再加上使用的输血输液和血压计都非常有创意,脾血再回收也算创举,而且效果也非常不错”
说的虽然是真实感触,但用的语句都是些客套话,因为这位顾问的注意力全在手术上,生怕错过接下去的血管吻合手术。
可爱德华管不了这些“所以说,手术什么时候失败?”
“失败?为什么要失败?”
顾问一时间没明白他的意思,回过神来才意识到这台手术最初的意义“从刚才护士汇报的血压和心率来看,这位病人活得很好。手术已经过了大半,从之前的手术技术和流程来看,应该不会出什么大问题才对。”
“不会出问题?这手术不是很难么?不是成功率无限接近0么?”
爱德华之前就有这种预感,可一直觉得以卡维的年纪根本没办法处理这种手术。其实这个年纪就算站上这样的舞台也需要非凡的勇气,更别说手术了。
现在听自己的顾问这番话后,爱德华越来越担心手术成功之后该怎么办?
毕竟卡维之前和他聊手术的时候并不是这么表达的,他把手术成功比作了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年轻人忽然做成了一桌豪华法国料理。现在看来,所谓的“什么都不懂”的年轻人其实是和阿尔方斯差不多的人物。
爱德华有些不悦“他可是死刑犯,这是刑场!”
“可惜人还没死,死了才是刑场,没死只能算手术广场。”顾问知道他有些急了,只能安慰道,“不过接下去的血管吻合难度非常大,如果做不好,人估计很难活下来。”
“你说真的?”
“真的大概吧”
他们眼中的手术成功率早就因为手术方案的修改而改变了。
之前因为断定有肝脏肿瘤,考虑肝脏肿瘤手术的难度才给出这样的成功率。现在肝脏没有动的必要,脾脏切除和静脉改道分流对卡维来说都不算太难。
在切脾之前,手术成功率就超过了七成,现在脾脏切除后,费尔南的生命体征依然平稳,成功率已然超过了八成。
接下去只要做好脾静脉和下腔静脉的吻合,卡维就可以转向直肠。那儿遭受到了虫卵沉积的炎症刺激,需要在短时间内判断下一步的手术方案。即通过炎症所在位置,选择到底是保肛、弃肛还是索性不手术。
“给我血管缝合线。”卡维对贝格特说道,“就在箱子抽屉里的一个小瓶子里。”
这是经过复合编织并浸泡在铬溶液加强了韧度的蚕丝线,比起原来的肠线要细三倍,而韧性却更高。虽然在卡维眼里,它依然是19世纪工业下的拙劣货,可不管怎么说还是要大大好过其他丝线。
同时它也是接下去血管缝合的关键。
而只有缝合线还不够,血管缝合还有另一个关键,就是线上的载体,直径更小的血管吻合针和纤细的持针器。
比起刚才脾脏胰腺所在的位置,下腔静脉要更深入腹腔,周围还有系膜、网膜和大量肠管堆叠。不仅视野难以暴露,操作起来也非常费力。
人类双手有太多的关节,体积长度都不适合探索这类区域。这在腹腔的浅表层还表现得不明显,一旦手术区域来到深层,只有靠器械来增加长度,减小体积。
持针器就解决了这个问题。
考虑持针器的抓持力度和简便的操作手法,以及日渐普及的腔镜,现代外科几乎都在使用持针器。
“因为下腔静脉位置太深,以我的双手难以处理,所以我选择一把短头钳代替双手夹住缝合针进行缝合。”
卡维早已习惯这种手术方法,用手直接去拿针反而影响操作。但在外人眼里,用钳子固定缝合针的做法太超前了。而更超前的则是卡维的血管吻合方法,因为需要考虑缝合后的的血管内侧愈合情况,在缝合之前需要剥脱掉血管纤维被膜。1】
这种在手术中为了更好地愈合而主动创造损伤的做法,其实非常常见。
“血管吻合本身并不算太难,尤其在有了这些操作器具的时候。”卡维解释道,“重要的是在吻合之后,如何保持血管通畅。而保持血管通畅需要做的就是防止血液在此处凝固,无非就是防止血管狭窄。”
说到这儿,他用镊子提拉起血管被膜,用小剪刀剪开,去掉这层被膜“在缝合血管时,这层被膜很容易被带入血管壁中。一旦进入血管壁,虽然对吻合口本身没影响,但却会阻碍血流运行”
这是一套本不该出现在这个年代的理论,为了让他们加深理解,他只能再套上马车拥堵的那套解释。
许多人一点就透,马上明白马车一旦出现拥堵,车夫绝不会开心。小则互相谩骂,大则拳脚相加,一旦扭打在一起,整条路就别想通行了。
血管也是这样。
“剥脱干净后,还需要把残留在外需要做吻合的静脉管腔清洗干净。”卡维从贝格特手里接过了针筒,将里面的生理盐水滴进管腔中,“这些凝块要是跟随血管吻合后进入管腔,很有可能刚缝合上就形成了血栓,让整台手术前功尽弃。”
说罢,他看向护士。
“心率。”
卡维点点头。
“等清洗干净后,先用丝线选择内翻缝合,缝合技巧就是先固定上下两点,然后再中间,这样有助于起到支撑作用。也便于给切口对合做参考。”卡维说话间的功夫已经吻合了后壁,“后壁结束后,我们缝合吻合口的前壁,选用连续或者间断都可以。”
缝合血管是项技术活。
别说观众看不明白,就算站在手术台边的三位助手也是看了个稀里湖涂。
他们只觉得卡维的缝合线就在一团粉红色的两端反复穿插,将两个不相干的结构接在了一起。因为吻合口很小,操作就像在一个点上进行的一样。
如果是别人手术的时候,他们有了问题肯定早就开始提问了。
可卡维的手术容不得提问,不仅仅是为了打断思路,更重要的是他们不知道该怎么问才能让自己表现得不太愚笨。
“有不懂的么?”
“那个”在缝合方面,达米尔冈要比另外两人更有经验,“为什么缝合每次都是由管腔向外进针?而不是由外向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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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防止将血管周围的残余组织代入内部。”卡维解释道,“虽然血管已经游离得差不多了,但表面还是存在许多脂肪和软组织的,如果有外向内,只需要带入一点点就会引来连锁反应。”
“原来还是为了防止血栓”
卡维很快结束掉了脾静脉和下腔静脉的吻合,马上就进入了术后整理检查阶段。
首先还是脾静脉的位置和形态,为了保持脾静脉的通畅,让这条侧支尽量为整套高压的门脉系统分担压力。至少脾静脉不能扭曲,也不能遭到其他脏器的压迫,更不能发生弯折。
“松开止血钳吧。”
卡维检查后,首先要做的就是血液流通情况。
从本质上来讲,缝合针的质量依然不足以完美结束一台静脉吻合。吻合处的针眼本身就是损伤,也一肯定会出血“这儿有出血点,给我纱布”
一连压迫两次之后才稳住了吻合口处的出血点。
“来,把刚才的压力计再搬上来。”
“好。”
“脾脏切除和静脉分流都是治疗门脉高压非常优秀的手术。”卡维解释道,“效果可谓是立竿见影。”
只见刚才负责做实验的人换成了贝格特和达米尔冈,依然是长形玻璃管,也依然是刺入肠系膜血管“已经降了,降到了23。”
这是手术效果最直观的体现,也让卡维终于可以宣布“现在告知诸位观众,病人的脾脏切除+脾门静脉分流术已经基本结束。病人生命体征非常不错,手术成功
成功了一半,接下去还有一个麻烦的部位。”
脾脏切除+分流术用去了卡维足足一个半小时的时间,算上之前半小时的探查,费尔南已经被灌了两次乙醚。如果再做直肠手术,那这个数字还得再翻一倍。
而直肠手术并不代表手术+1,同样+1的还有手术切口。
上腹部的人字形切口伸手进入腹腔做个探查没问题,可没办法解决下腹部的精细手术。卡维需要先缝合上人字切口,再在下腹部做一条下腹正中切口,整体创伤非常大。
乙醚的长期使用本身就有危险,虽然现在生命体征平稳,可当手术切口进一步扩大的时候,谁也说不准什么时候数字就会出现剧烈变化。
阿莫尔就坐在手术区域外围的准备区,因为四位助手+护士把费尔南围得水泄不通,他只能靠反复入场来解决麻醉记录的问题。
记录内容包括了麻醉时的生命体征,也包括输液药物的供给量和再补充,输血量,还有检查尿量。同时要记录的还有麻醉期间的各种反射强度,把握好续上乙醚的时机,让手术中期过度平稳。
从个体反应来看,费尔南的身体条件还算不错,至少不会像其他人那样产生太多的副作用。再加上剂量使用得当,中间的一次过度用药对身体的刺激也被降到了最低。
所以在卡维询问麻醉情况的时候,阿莫尔靠着这些天积累下的经验,回答了一句“还能坚持。”
“那好,达米尔冈缝合人字切口,我们继续向下处理直肠。”卡维和达米尔冈换了位置,来到了下腹部,“再消毒一遍,等我再检查一遍就做切口,这次我们要提提速了。”
手术下半段正式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