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自习过后,正式上课之前的时间。
“今天冬天好他妈冷。”
左建华穿着厚厚的棉袄,食指已经开始发热发痒,有了红肿的迹象。
“长冻疮了吧,都说了戴手套。”
刘璇嘿嘿一笑,握拳摆出拳击的姿势打了两拳,手里带着的黑色皮手套倒是很有电影里杀手的感觉。
“这手套可以啊,多少钱?”
左建华看了一眼那手套的质感,稍稍有些诧异。
“不贵,两三百而已,覃敏的手套才贵。”
刘璇看了一眼覃敏戴着的手套,声音小了下去。
“她那一双手套,我在网上查了一下,两千多,覃敏家是真的有钱。”
左建华说着,言语间有些艳羡。
“那确实,她之前送苏老板的手表都好几千。”
王斌啃着包子,不禁有些羡慕苏松屹。
“唉,说到钱我就烦,最近收了一百的班费,我这次的生活费又要缩水了。”
王博说着,看着郑雨婷的背影,愁眉不展。
刘璇听着,看了一眼郑雨婷,发现她将收来的班费,都放在了一个小盒子里,神情恍惚,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历史课,戴着眼镜的年轻女老师坐在讲台后面,一边喝着保温杯里的热茶,一边闲适地讲上两句。
“松屹,老师常说历史是一个任人打扮的小姑娘,可我觉得历史就是过去真实发生过的事情,都是真实存在的,怎么能说它是任人打扮的小姑娘呢?”
覃敏对老师的有些看法,持怀疑态度。
“历史确实不是任人打扮的小姑娘,但书里的历史是。”
苏松屹意味深长地道。
站在唯物史观的角度上看,历史就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不以人的主观意志为转移。
但站在政治的角度上看,“历史”是要为政治服务的,所以书上呈现出来的历史,或多或少都带着主观色彩,自然就是任人打扮的小姑娘了。
“日本历史教科书会纪录731吗?会纪录大屠杀吗?”
“这些都是历史啊,但出现在他们的历史书上,就变了模样。”
“当权者不希望后人知晓先辈犯下了罄竹难书的罪行。一个有良知的人,若知道自己是战犯的后代,能抬得起头吗?”
“历史这个小姑娘,不管如何去粉饰,也改变不了她的真容。”
苏松屹很是认真地道。
覃敏听着他的话,仔细想了想,缓缓点了点头,然后继续说道:“我曾祖父在白崇禧手底下当过兵,上过抗日战场,也亲身经历过1966到1976。”
“他健在的时候,我问过他一些关于过去的问题,他总是避而不谈。”
苏松屹闻言,也渐渐明白了覃敏的意思,叹了叹气。
“那是一个很疯狂的年代,亲身经历者难以言说,后人也不好评价。”
这个敏感的话题没再继续,紧接着,历史老师讲到了二战。
一讲到二战,总避免不了乳法的环节。
“二战的时候,法国只坚持了不到40天就投降了,为了羞辱法国,希特勒特意将法国投降签字的地点选在一战结束时德国向协约国签署投降书的贡比涅车站“福煦列车”的那节车厢。”
“希特勒对建筑学很感兴趣,像凯旋门和埃菲尔铁塔,还有巴黎圣母院,他都去看过。最后又参观了拿破仑墓。”
拿破仑,曾横扫了整个欧洲大陆的法兰西第一帝国皇帝,创造了无数恢宏的战争奇迹,但在最辉煌的时刻,于滑铁卢遭遇惨败。
“这是我一生中最伟大、最美好的时刻。”
希特勒望着那圆形的墓穴,对着拿破仑的石棺凝视了很久,对身旁的人说道。
即便是拿破仑这样的天纵之才又如何呢?他征服了这片土地,也将实现连拿破仑都无法企及的理想蓝图。
“如果拿破仑还活着,他会对希特勒说什么呢?”
覃敏托着腮,冲苏松屹问道。
“小胡子,俄罗斯水太深,千万别去。”
苏松屹想了想,半开玩笑地道。
“也是哦,他们最后都倒在了蜜雪冰城。”
覃敏俏皮地笑了笑。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法兰西第一帝国皇帝在远征俄罗斯时折戟,德意志元首也在那个寒冷的冬天,倒在了莫斯科郊外的晚上。
“或许,这就是历史的偶然性与必然性吧。”
苏松屹轻轻笑着。
“二战时期,法国上层女性对丝袜的追求十分狂热,然而制作丝袜的尼龙等原材料也是制作降落伞的主要材料,被严格把控。”
“当时有一个说法,每一个美国空降兵的帐篷里,都露着一个法国女人的腿。”
“现在嘛,对丝袜趋之若鹜的反倒成了男人。”
历史老师说完,台下便响起一阵哄笑。
覃敏下意识地看向苏松屹。
“丝袜有什么好看的?”
她虽然性格乖张,还是个小污女,但在穿衣搭配上还是很保守的,对丝袜没什么感觉。
“丝袜确实没什么好看的,但是漂亮女孩子穿丝袜就好看了。”
苏松屹淡淡地道。
临近下午,苏松屹将收好的语文试卷交到办公室时,班主任文华找上了苏松屹。
“学校发下来的指标,优秀学生的奖学金,每个班上一个名额,一人6000,还有10个贫困生的补助金,一人3000。这件事就交给你来办了,我最近有点忙。”
“好的!”
苏松屹点了点头,这样的事他也不是第一次做了,自然轻车熟路。
下午最后一节班会,由郑雨婷负责管理纪律,苏松屹走上台和她说明了一下情况。
“有两件事要给大家说一下,第一件,就是学校发下来的贫困生补助到了。”
“一共有十个名额,大家如果想申请的,记得准备一张招商银行的银行卡。”
苏松屹说完,下面的同学就开始躁动起来。
“安静!”
郑雨婷有些不耐地拍了拍桌子,倒是很有班长的气场。
“记得让家里准备好必要的文件,父母有伤残的情况,记得出示残疾人证,还有工资收入等等,村委会的盖章也是少不了的。”
“材料务必要准备,高一高二的时候,就催了很多遍要准备好相应文件,最后收上去的时候还是没有,害得我和苏松屹被教导主任骂了。”
“这一次申请补助没有准备文件的,不管家里多穷,一律拒绝。”
“申请书也自己写,别什么都麻烦苏松屹,想要补助就别端着架子,奉劝某些人,自己懂点事。”
郑雨婷说完,便伏在桌上继续写着试卷。
有些话,苏松屹不喜欢说,也不想说得太难听。
郑玉婷倒是直言不讳,从不怕得罪人。
“如果有些同学家里真有困难,又不好意思当面和我说的,可以在私下用QQ联系我,给我说明情况。我会和班长还有班主任一起商量,选出最后的名单。”
“当然,我也知道很多家庭条件不错的同学也都在申请,如果有多的名额,而且你成绩还不错,拿到补助也是没什么问题的。但是,我还是希望这些钱,能够到最需要的人手里。”
苏松屹微微笑着,和冷得不近人情的班长比起来,倒是很有亲和力。
说完这些,苏松屹就拿起文华交给他的表格,递给了郑雨婷,在她耳边轻轻地道:“那个优秀生的奖学金,我不太需要,我觉得你比我更合适一点。”
郑雨婷听着,笔尖略微顿了顿,侧目看向苏松屹。
少年的眼神很是真挚纯净,像是没有受过半点污染。
苏松屹听方知嬅说过,郑雨婷生活一直很节俭,从不买化妆品,家里还有个弟弟,家庭条件很一般。
她的成绩也称得上优秀,只是比苏松屹差了一点点而已。
所以,苏松屹觉得她应该比自己更需要这笔钱。
苏松屹不缺钱用,一个不用担心生计的善良人,会以自己的方式回馈社会。
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
苏松屹不算富有,兼济不了天下,但帮助一两个人还是有余力的。
“谢谢!”
郑雨婷仔细想了想,没有拒绝苏松屹的好意。
“银行卡账号报一下。”
苏松屹笑了笑,拿起她的钢笔。
“6214……”
郑雨婷一边念,一边看着少年拿着钢笔,在方框里写下流畅的数字。
“是这个吗?校对一下。”
“是的,没错。”
再三确认无误,郑雨婷点了点头。
“好的!”
苏松屹最后在前面的优秀学生名单中写下了郑雨婷的名字,字迹很是清秀,方正的楷书。
郑雨婷看着,总觉得他的字特别好看,好像连带着她的名字也变得好看起来。
苏松屹的声音虽然有点小,但在安静的教室里,靠近讲台附近的人都听得到。
“苏老板还是和以前一样啊。”
刘璇看着,颇有些感概,有些羡慕郑雨婷。
“6000块啊,不少了。”
王博微微颔首,觉得有些可惜,对于苏松屹,还是有一些敬佩。
“苏老板人太善良了,我感觉他这样的人出了社会,会吃很多亏。”
“所以他和班长,好像还挺般配的,你看班长就是那种特别精明干练,而且很有能力的女强人。”
左建华说着,看向一旁的王斌。
“不可能的,班长虽然长得还可以,但是脾气太差了,还是个直女,胸也有点小,最多就是个A。”
王斌在左建华耳边小声说道。
“你懂什么啊?你看班长有对苏老板发过火吗?”
左建华嘿嘿一笑。
王斌想了想,好像确实是这样,郑雨婷从来就没有吼过苏松屹。
“还有第二件事,最近受突发性的暴雪天气影响,省内供电不足。放学后,教学楼就要断电了。”
“从今天起,这两周将取消晚自习。这节班会结束,大家就可以回家了。”
苏松屹话音刚落,班上就沸腾了起来。
“啊啊啊啊!”
“爽!”
“斌儿,风里雨里,网鱼等你!”
“今晚继续开黑啊!”
刘璇和王斌揽着肩膀,笑得合不拢嘴。
“安静一点!”
郑雨婷不悦地拍了拍桌子,过了好一会儿,沸腾的教室这才归于寂静。
与此同时,知道了消息的其他班级也隐隐开始躁动。
放学铃声响起,归心似箭的学生们便鱼贯而出,汹涌的人潮开始涌动。
天花板上的灯同时熄灭,在光线不太充裕的雪天,教室里的光线很是昏暗。
“今天能提前回家了,开不开心?”
苏松屹看向覃敏,只见这小姑娘却是愁眉苦脸,一脸幽怨。
和苏松屹做同桌以后,原本无聊的晚自习好像也变得有意思了。
“唔~现在回家了,我会想你的。”
覃敏把下巴搁在桌上,一脸不舍地看向苏松屹。
“傻姑娘,我也会想你的。”
苏松屹轻轻拍了拍她的头,只当是妹妹在对哥哥撒娇。
“唔~”
覃敏的头舒服地在他掌心蹭了蹭,像是黏人的小奶猫。
出校门的时候,她和郑雨婷并肩走在了一起,似乎亲密了许多。
苏松屹则在王斌的软磨硬泡下,再次充当了约会的僚机。
“刘璇,快一点啊,别磨蹭。”
今天留下来值日的是刘璇和左建华。
“你们先走,不用等我们。”
刘璇杵着拖把,埋头拖地。
苏松屹和王斌闻言,便朝着楼下走去。
“知嬅姐,今天我要和朋友出去玩会,勿念。”
方知嬅看着他发来的消息,一阵不悦。
“真是的,本来还准备带他一起去吃烤肉的。”
“那我们俩去吧,回去的时候给他带一份,我问问他想吃什么。”
闵玉婵正准备给他发消息,却是被方知嬅制止了。
“不用问了,牛里脊、牛肋、翅中。”
方知嬅淡淡地道,回复道:“注意安全,早点回家。”
对于苏松屹交的那些朋友,方知嬅是很不喜欢的。
没交朋友之前,苏松屹放学了就按时回家,听话得很。
自从认识王斌那帮人之后,就总喜欢在外面玩,偶尔还夜不归宿。
“走了,王斌要催了。”
打扫完教室以后,左建华催促了两句。
“我现在肚子有点不舒服,要去大号,你先走吧。我马上就去,教室门我来锁。”
刘璇从抽屉里摸出了一包卫生纸,急匆匆地朝着厕所走去。
“行吧,快点啊。”
左建华没有多想,一个人下了楼。
没一会儿,刘璇立马从卫生间里钻了出来,回到了空无一人的教室。
今天断电,前后的摄像头都停止了运作,教室里落针可闻,满是堆积起来的书本。
雪天里清冷的气味,书本的油墨香味,混合在一起,让人心安。
“砰!砰!”
刘璇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还有恶念的种子迅速植根的声音。
他慢慢地忘记了自己想要做什么,像木偶一样往前走了两步。
待回过神时,已经来到了郑雨婷的座位前。
他左右看了看,见四下无人,于是怀揣着不安的心把手伸到了她的课桌。
书桌下面的纸箱堆满了整齐的复习资料,文件夹里是密密层层的试卷。
翻过课桌里的清新墨香,连带着课桌的木香扑面而来。
他从最里层的角落,摸出了一个方盒。
盒里有一叠纸币,不出意料应该是刚收上去的班费,5200元。
刘璇呼吸粗重,在摸到那叠纸币的时候,心跳骤然狂跳。
如同一盆冷水从头淋到脚。
你在干什么?
你在偷窃!
如果被发现了,就要面临劝退!
刘璇的手指忍不住颤抖起来,呼吸愈发粗重,涣然的瞳孔里洋溢着可怖的欲念。
不会被发现的……不会……
我需要钱,我需要钱!
他咽了咽唾沫,将纸币塞到了自己的口袋里,然后将她的书本整理回原位。
私欲冲破了道德的束缚,淹没了最后一丝理性。
这一刻,他的心情不知怎么地,变得平静了下来。
是的,没有人看到他,没有人。
就连他手上戴着的皮手套,也不会留下指纹。
这样想着,刘璇的气息趋于平稳,他走出教室,锁了门,教学楼再次归于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