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鸿运看着代表秦王的光点,从秦王府离开,进入太极殿中。
对于秦王而言,今晚显然是他此生最为凶险的一晚。
而他首先要解决的困局,就是“太白经天”这一天象事件。
果然,梁高祖刚一见到秦王,就立刻怒气冲冲地质问他“太史令上书,太白见秦分,秦王当有天下。是什么意思!”
秦王立刻跪伏于地“父皇明鉴,儿臣实在不知!儿臣一向对父皇忠心耿耿,又怎么可能有取天下之意!”
然而,这样的说辞显然无法让梁高祖满意。
秦王显然也没有任何的办法,只能打感情牌,希望能够打动梁高祖。
在第三视角围观的李鸿运不由得微微皱眉。
显然,这里秦王的行为也被《暗沙》这款游戏埋了坑。
如果李鸿运坐视不理的话,父子两人一番掰扯也掰扯不出结果,梁高祖对于秦王的猜疑只会越发严重。
甚至很快就会下旨,采取一系列的措施来削弱、打击秦王,而秦王也不会再有什么好的理由反抗。
而且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如果秦王继续这样被动下去,梁高祖就不会召太子和齐王明日进宫,那么历史上的玄武门之变就根本不可能发生了。
玄武门之变的前提是秦王先一步带人埋伏在玄武门,对太子和齐王进行伏击。
可如果太子和齐王没有毫无防备地来到玄武门,而是全副武装地守卫在东宫,那么秦王的行动成功率就非常低了。
因为太子此时不论是明面上合法拥有的军队,还是私下里招募的军队,都远多于秦王府。
秦王就算再怎么能打,也很难在人数劣势的情况下快速分出胜负。
更何况两方一旦打起来,梁高祖必定会立刻派遣禁军前来镇压,到时候梁高祖是要帮太子还是帮秦王?那是一目了然的事情。
所以,但凡是个对此事不太了解的玩家,稍微一犹豫,让秦王就这么回去,整个局势说不定就彻底崩盘了。
想到这里,李鸿运再不犹豫,立刻操控秦王做出了历史上秦王给出的回答,也是此事唯一的标准答桉。
“启禀父皇,儿臣有重要的事情要奏报!”
秦王压根没有第一时间正面回应梁高祖“太白见秦分、秦王当有天下”的问题,反而是将话题岔开了。
梁高祖不由得脸色一沉,眉头也深深蹙起。
他能够感觉到秦王是在打岔,不愿意正面回答他的问题,但想听听秦王到底要说什么。
“说!”
秦王跪伏于地,语气坚定而决绝“启禀父皇,太子与后宫有之事!”
梁高祖愣了一下,随即勃然大怒“一派胡言!你诬陷太子,还敢诬陷贵妃,你有几条命!真以为你是朕的儿子,朕就不会治你的罪吗?”
秦王语调仍旧坚决“回禀父皇,儿臣绝非诬陷,儿臣有证据!
“上个月初十,父皇外出巡视,太子进入尹德妃宫中,半日方出。
“还有今年三月,甚至直到武德五年,太子每隔一两个月都频繁出入尹德妃、张婕妤两位贵妃宫中,父皇若是不信,暗中召来两位贵妃宫中侍女问询一番,就会知道!”
梁高祖的表情顿时僵在脸上,愣住了。
秦王一连串地说出了许多时间,而且语气笃定,言之凿凿。
梁高祖仔细回忆了其中的几个时间,发现自己确实不在宫中。而且,太子平日里确实也有出入后宫、去见张婕妤和尹德妃的行为。
只是在之前,梁高祖从未在意,只以为是太子与这些妃子正常的见面、问安。
可现在秦王将所有的时间点全都一一罗列出来,再加上如此笃定的语气,就让梁高祖自己也愕然了。
在一旁围观的李鸿运不由得暗自感慨,这果然是眼下秦王应对的标准答桉。
梁高祖把秦王召来责问,显然是借着天象问题在找茬。
虽说“太白见秦分”确有其事,“秦王当有天下”的推断也十分符合天人感应的学说,但天象这种东西,终究还是看人怎么解读。
如果当时太白金星恰好落在齐地,应验了“齐王当有天下”,梁高祖的反应不会这么过激。
甚至太史令压根不会这样奏报。
太史令具体是受到了太子的暗示,还是纯粹出于职业素养,这不好说。
但从结果上来说,太白经天事件是给太子集团递上了一把锋利的刀。
梁高祖本就对秦王已经十分猜忌,再加上太白经天事件,此时已经是图穷匕见。
不论秦王如何辩白,都不可能改变太白经天的事实。
所以,在梁高祖构筑的这个陷阱中,秦王再怎么挣扎都是没有意义的。
于是秦王就直接跳出了这个陷阱,转移了话题,去攻击太子后宫。
一些史料上也确实记载了“太子蒸于张婕妤、尹德妃”,但李鸿运以常理判断,这件事情的真实性不高。
因为太子和这两位贵妃,实在没有搞在一起的理由。
太子有那么多娇妻美妾,完全没必要去搞自己父皇的女人,这种行为已经不能用玩火来形容,完全就是在作死。
完全不泄露那是不可能的,而一旦泄漏,恐怕是比谋反还要严重的事情。
梁高祖能忍他谋反,却不一定能忍他动自己最宠爱的妃子。
所以,秦王的这番说辞,多半是诬告。
但诬告,却是此时唯一能用的手段。
李鸿运的视野中出现了秦王的几个记忆碎片。
秦王不是没有掌握太子其他的黑料,比如之前,太子私自招募长安恶少两千余人组成自己的私兵,号为长林兵,又与镇守幽州的将领联系,让他精选三百突骑送入长安。
太子是有自己合法武装的,不管是组建私兵还是暗自结交边将,都是十分忌讳的行为,甚至可以视同为谋反。
然而这件事情暴露之后,梁高祖也只是把太子叫来,责骂了一顿。
而武德七年的时候,太子更是搞了个大新闻。梁高祖去仁智宫避暑,太子留守长安,结果太子竟然派人给驻守在庆州的杨文干送铠甲。
在古代私藏铠甲是重罪,几乎等同于谋反。
杨文干之前曾在东宫担任卫兵,直接参与了太子私兵长林兵的组建,而向杨文干送铠甲,毫无疑问是要里应外合干点大事。
结果此事泄漏,梁高祖怒而召问太子。太子惊惧不知如何是好,手下人甚至劝他干脆反了算了。
但太子想了想梁高祖,尤其是又想了想虎视眈眈、百战百胜的秦王,觉得造反这事死路一条,于是就去负荆请罪。
梁高祖气得把他大骂一顿,甚至气得当天夜里只给他吃麦饭。但即便如此,梁高祖最后还是没拿太子怎么样。
反倒是杨文干真的在庆阳起兵谋反了,然后秦王带兵过去还没开始打,杨文干的部众一听说秦王来了,那还打个锤子,一哄而散。
杨文干被部下所杀,传首长安。
然而即便是这样,太子之位也依旧稳如泰山,没有任何动摇。
有史料记载秦王出征杨文干之前,梁高祖曾对他说,等平定之后就立他为太子,废太子为蜀王。
但不管这条史料是真是假,梁高祖最后显然没有兑现。
这次太子谋反事件看起来疑点重重,最大的疑点有两个第一,太子这谋反未免也太儿戏了一点,保密工作做得太差,如此轻而易举地就被告发了;第二,杨文干是哪来的勇气谋反呢?
所以,一些人认为,这个杨文干多半也是秦王安插的卧底,就是为了制造这样一起造反事件,顺理成章地废掉太子之位。
但仔细推敲就会发现,这种说法更不可能。
太子谋反,确有其事,否则他也不会跑到梁高祖那里负荆请罪。谋反这种事情,如果不是他自己有心,单纯的诬陷不可能达成这样的效果。
而杨文干也确实曾是东宫的人,帮太子组建过长林兵。
杨文干谋反,是必死无疑的,这一点他心里必然清楚。
而从他伙同太子谋反这一点上来看,显然是十分受到太子重视的。
那么问题来了,如果他真是秦王的人,那么他宁可不要太子的信任、不要已经到手的荣华富贵,却要谋反嫁祸太子,用自己的命甚至自己整个家族的命给秦王铺路?
这解释不通,除非秦王掌握了洗脑技术。
而且,不论是谁鼓动,给杨文干送铠甲这件事,确实是太子干的。即便是被人鼓动,他想搞点大事的想法,也是昭然若揭的。
所以,这次的谋反事件看起来很愚蠢,最大的可能是,太子和杨文干就是这么的愚蠢。毕竟在历史上,愚蠢的谋反行为不仅有,而且很多。
总之,经过了这几次的事件之后,秦王已经无奈地发现了一个事实。
那就是太子不论怎么作死,都会安然无恙。
既然如此,那么他要对太子产生威胁,要真正找到一件刺痛梁高祖的事情,也就只有“蒸于宫闱”了。
秦王虽然没有掌握很多决定性的证据,但却成功激起了梁高祖的疑心。
因为太子跟这两位贵妃的来往确实过于密切了。
秦王有自己的基本盘,就是军功集团,下到小兵上到将领对他都绝无二心。而太子挖不动这些人,就只能往其他方向去考虑。
而后宫的这些妃子,确实是太子结交的重要方向。
秦王常年在外打仗,所以跟这些妃子不熟,而且之前还因为洛阳府库事件得罪过。而太子则是时常走动、奉送珍宝,也没少让张婕妤、尹德妃在梁高祖这边吹枕头风。
所以,太子时常去两位贵妃宫中是确有其事,再加上两位贵妃也一直在梁高祖耳边说太子的好话,这就让梁高祖也有了疑心,觉得此事似乎确实有点问题。
当然,要因此治罪也是不可能的,毕竟秦王也没有拿出什么真正有力的证据。
这件事情还是要等太子和贵妃各自辩白之后,才能水落石出。
于是,凭借着“太白见秦分”和“太子与后宫”,太子和秦王在这次的事件中打了个平手。
眼见不会有任何的结果,梁高祖决定让秦王先回去。明天一大早,他要召见太子和齐王,与秦王一起当面对质。
到时候太子到底有没有与后宫,太白见秦分又是怎么一回事,就都在朝堂上解决了。
秦王凭借着这次的反击,不仅为自己多争取了一晚的时间,也争取到了在玄武门同时截杀太子和齐王的机会。
……
秦王返回自己的府邸之后,无数光点立刻忙碌起来。
李鸿运看到的很多关于玄武门之变的讨论,基本上都集中于玄武门之变的细节。
但其实,真正的政变过程往往都是简单直接的。
毕竟那些十分复杂的阴谋诡计往往存在于文艺作品中,现实中的阴谋诡计都是简单而直接。
因为阴谋总是需要人去执行,越是复杂的阴谋对于执行力的要求也就越高,而这其中任何人都有可能出问题。
所以,阴谋的关键在于简单、直接、高效,而为了确保这一点,功夫都要下在日常的准备工作中。
而从秦王府密集的光点来看,秦王的准备,显然比太子的准备要充分得多。
当然,这并不是说太子没有准备,或者说太子在政变过程中处于劣势。事实上,太子才是优势的一方。
他和齐王的兵力,对秦王是碾压态势。
太子的私兵有两千余人,号为长林兵。此外,齐王手下应该也有私兵,具体是多少史料并无记载,但有记载他“多匿亡命壮士,厚赐之,使为用”。按照常理来推断,应该至少也有数百人。
而秦王这边,也有自己的私兵,但人数大约在七八百人。
尉迟敬德曾经说过“且大王素所畜养勇士八百馀人,在外者今已入宫”,可以作为左证。
八百对三千,从兵力上看显然是绝对的劣势。
更重要的是,守卫整个皇宫的禁军,理论上仍旧是听命于梁高祖的。
如果将这些禁军也全都算进来,那么双方的兵力差距会更加悬殊。
而且秦王的目标,可不仅仅是用这八百人干掉太子和齐王。
使用伏击的办法干掉太子不算很难,但秦王还有一个重要的目标,是控制梁高祖。
否则,干掉了太子和齐王,却没能从梁高祖手中夺权,那之后的问题就更加麻烦了。
所以,秦王实际上用于伏击太子和齐王的仅有十余人,剩下的人手还要完成控制梁高祖、阻截禁军和太子、齐王支援军队的任务。
这样算下来,秦王的人手就更加捉襟见肘了。
但从结果上来看,秦王完成玄武门之变的过程却如同外科手术一般精细,完全没有发生任何意外,甚至简单得有些过头了。
这显然是因为,秦王的筹码并不仅仅在这八百人身上,更重要的事情,他事先就已经全都办完了。
李鸿运看到无数光点在皇宫中往来巡逻,那些都是负责护卫皇宫的禁军。
而在近距离观察他们的时候,时常能够看到他们冒出的记忆碎片。
这些记忆碎片,几乎无一例外,全都是他们跟随秦王作战时,看到的秦王英姿。
那已经不仅仅是兵卒对将领的服从和信赖,而更像是一种常人对于神明的仰望。
在国内战争基本平定时,梁高祖解散了关中的府兵。
并从府兵中精挑细选了三万人,组成皇宫的禁军,负责护卫整个皇宫的安全。又将渭水以北白渠旁边的丰腴田地分给他们,号为“元从禁军”。
历朝历代禁军的挑选都是最为严格的,基本上都是身世清白的良家子或是战死的将士遗孤。
梁太祖的行为倒是也没什么大问题,关中的这些府兵基本上都在梁朝征战天下的过程中立下了汗马功劳,能力和忠诚度都是拉满的,让他们来做禁军护卫皇宫,应该是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但梁高祖唯一没想到的问题是他们到底是更忠于皇帝呢,还是更忠于秦王?
按照史料记载,早在两年前,也就是武德七年,秦王就已经开始了对这些禁军的拉拢。
但这种拉拢的效果,其实并不确定。
他不可能明着问这些禁军本王要造反了,你们是支持本王还是支持皇帝?更不可能透露具体的细节。
金银财宝送出去了,话也带到了,但这些禁军到底能帮他到什么程度,这就只能到事发当天才能知道了。
而在禁军之中,秦王也重点发展了自己的人手。
皇城中有十四卫,这其中,秦王是十二卫大将军,也就是名义上率领左右卫、左右骁卫、左右武侯、左右屯、左右领等十二卫。
但问题在于,这十二卫虽然名义上听命于秦王,但秦王却不能指望着靠他们发动政变。因为这十二卫中,还是有许多人更听命于皇帝的。
政变时,能够仰赖的只有绝对忠诚的私兵,也就是那八百人。
至于这十二卫,很有可能出现政变当天指挥不动的情况。
而且,十二卫的人也很难收买,因为他们是要轮值的,秦王自己也并不确定什么时候会开始政变。而全都收买的话,目标太多,也十分容易走漏风声。
所以,秦王将目标瞄准了自己名义上没有控制的两卫,也就是左右监门卫。
左监门卫负责进,而右监门卫负责出。在出入时,要核对门藉,出入皇宫有无许可、进皇宫要做什么,都需要仔细核查,否则是不能放人的。
尤其是常何所在的“健儿长上”,一直是负责守卫玄武门的。
所以,收买常何是玄武门能够成功的最关键节点。
秦王之所以选择玄武门发动政变,是因为除了一些极重大的庆典节日,皇宫的南门都是不开的。想要进入皇宫,都要走北方的玄武门。
那么既然常何如此重要,太子就没想过收买他吗?
当然想过,而且名义上,常何还是太子亲信,深受信赖。
所以,太子也以为自己胜券在握,有常何这个定海神针在玄武门,如果真有什么事情他一定会向自己通风报信,自然可以高枕无忧。
可实际上,常何早在武德二年起就随秦王出征,武德七年的时候领军玄武门、收买禁军,一直都是只听从于秦王的双面间谍。
于是,秦王实际上已经在常何,以及禁军这两个地方完胜了太子,而太子对此还一无所知。
这一夜,秦王府灯火通明。
虽然事先已经做过布置,但要在一夜之间将支持自己的人全都聚集起来、制定一个完善周密的计划,并且保证任何人都不泄密,这还是一个非常高难度的事情。
在之前的斗争中,太子和齐王也没闲着。
他们诬告尉迟敬德和秦王手下的一众将领虽然没有成功,被秦王给捞了出来,但他们也在不断地进谗言,让梁高祖拆解秦王府的配置。
例如房玄龄、杜如晦等谋士,都已经被梁高祖调离了秦王府。
执行玄武门之变需要一个完整周密的计划,要考虑各方面的动向和情况,这是谋反,并非儿戏,任何环节出了问题,这些人恐怕都是身死族灭的下场。
所以,秦王事先已经让尉迟敬德去将房玄龄和杜如晦等人请来。
房玄龄和杜如晦第一次不同意,说,陛下敕书的旨意让我们不能再侍奉秦王,我们不能接受大王的教,否则肯定会获罪而死。
于是秦王大怒,让尉迟敬德拿着他的佩刀前去。于是房玄龄和杜如晦穿上道士的衣服进入秦王府。
这些人开始在秦王府紧锣密鼓地筹备着明天的行动。
而反观太子和齐王那边,则完全是另一种风景。
整个太子府实际上已经被秦王渗透的如同筛子,例如东宫中的率更丞王晊就已经被秦王收买。之前太子和齐王想要在昆明池暗杀秦王,就是他来通风报信,秦王有所警觉的同时,也抓紧开始谋划。
而在玄武门之变的前一晚,太子和齐王仍然没有任何警觉。
他们从自己信任的渠道获知消息,认为秦王明天也不会带兵进城,于是没有太多防备。
甚至张婕妤还匆忙来到东宫,又喊来齐王,告诉太子和齐王今天秦王在梁高祖面前告了他们的状,让他们明天一定要装病不要进宫,整顿军队以防不测。
但太子和齐王并不相信。
从事后来看,太子和齐王失去了一次最为珍贵的改变历史的机会,但综合当时的情况分析,他们做出这样的决定也很合理。
因为张婕妤只是猜测,而没有任何说服力强的证据。
更何况太子和齐王又不是只有张婕妤这一个信息渠道,他们还有很多其他渠道得到消息。
而他们从这些渠道得到的消息让他们认为秦王不敢在皇宫中动手,所以才做出了这样的决定。
显然,这并不只是一个偶然,而是双方情报系统和人心向背的巨大差距。
一面是秦王府的无数光点如繁星闪耀,一面是太子府的漆黑一团,双方的胜负其实在这一刻就已经确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