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婆子看着夏蝉调皮又欢快的小身影向她奔来,她嘴角露出放心的微笑。
这么多年,是这个女孩慰藉了她的孤独与寂寞。她庆幸她当年一个没太经过大脑的决定,收养了顾庆坤的这个二女儿。
随着她的岁数越来越大,她的身体越来越老,她更感觉到了她没有夏蝉不行。夏蝉不仅性格活泼,还很能吃苦,每天太阳还没升起来,她就去了村后的山包上砍柴,然后再背到沙河街上卖掉,换几个铜板。
当孩子把那几个铜板放在她的手掌心时,她的心都在哆嗦,她知道这钱来的不容易,可她嘴上还是要埋怨几句,“怎么这么少?是不是丢了?还是偷着买吃的了?还是那一些人家故意糊弄你?”她说这一席话时,她的脸故意阴着。
“没,没有啊,您不要生气吗?”夏蝉急忙嬉皮笑脸地哄着她,“娘,俺不会背着您吃任何好东西,她们给了,俺也会先孝敬您~您是俺的老娘,是俺夏蝉唯一的亲人~”夏蝉一边说着,一边从怀里掏出几块点心递到她的面前,“这是一品夫人给的,娘,您先尝尝~”
想到这些年的点点滴滴,夏婆子昏花的眼角滑下两行泪。夏蝉这个孩子不仅孝顺,还听她的话。
可是,昨天下午夏蝉带回家一个女孩,这个女孩满身脏兮兮的,还神志不清。
看着眼前来历不明的女孩,吓得她嘴巴都哆嗦,“这?这是谁?儿啊,你这是从哪儿捡来的?”
“是从那个废弃的大车店捡来的~俺去那个大车店的磨盘上磨刀时,俺听到了她在屋里咿呀……她被捆在拴马桩上,怪可怜的,俺就把她背了回来~”夏蝉的话不急不慢,好似她捡回家的不是一个大活人,而是一只小猫或者小狗,没什么大不了的。
夏婆子却慌了神,她知道弥河口不仅有混星子,还有土匪,更有嚣张跋扈的日本人,把一个好好的郭家庄搅和得鸡犬不宁。
眼前的女孩虽然衣服脏乱,穿着打扮不像平民老百姓,她为什么被关在那处大车店?她又是什么来历?那一些人没有伤害她,又是为了什么?这里面一定不简单,如果那些人顺藤摸瓜找到夏家来怎么办?
想到这儿,夏婆子心惊肉跳。
“夏蝉呀,我的好儿啊,咱们不能自找麻烦呀,赶紧的,把她送回去~”
“不,不可以!”夏蝉一边把女孩扶上了炕,她一边头也不回地、倔强地嘟囔着。
夏婆子在一旁继续絮絮叨叨埋怨加谴责,她一边口沸目赤,一边弯腰使劲拍着她的两条大腿,“唉!你这个孩子气死俺了,不听俺的话了。俺的儿啊,你怎么不用脑子好好想想呀,一定是那一些贼人绑架了她,如果被那一些人找到家里来,那不是要遭大难吗?咱们不能收留她呀,这是一块烫手的山芋啊,也许会因为她而要了咱们娘俩的命啊!”
夏蝉抬手拽过一床被子盖在女孩身上,她扭脸白楞了她娘一眼,“您老不能消停一下吗?叨叨咕咕烦不烦呀,您过来看看她,她很漂亮,很招人喜欢,您把她当成俺,如果是俺被坏人绑架了,您怎么办?”
“呸呸呸,不许胡说八道!”夏婆子急忙伸出一双褶皱皱的大手使劲摇晃。
夏蝉又偷偷瞥了瞥她娘一眼,她抿抿嘴角,在嗓子眼里“哼”了一声,“谁敢扔了她?如果,您扔了她,以后,以后俺再也不听您的话了,以后俺不给您养老送终了!”
夏婆子沉默。她不是怕夏蝉嘴里的话,她很清楚眼前的女孩也是一条命,这样扔出去还不是死路一条。她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她踮着小脚走出了屋子,她准备把大炕烧暖和一些。
今早上夏蝉早早就出了门,到现在还没有回来,她的心又开始揪了起来。
阳光渐渐西落,微微的橘色挂在了山脚下,慢慢地那点橘色也要消失了,不远处的山上的树木披上了淡淡的墨色……突然,夏蝉的小身影出现在那缕残存的光亮里……
“娘,您怎么在这儿站着呀?冷不冷呀?”夏蝉跑近夏婆子,昂着调皮又欢喜的小脸。
夏婆子低头看着夏蝉,只见孩子的小脸红扑扑的,还挂着一层细细的汗珠子。
她想笑一笑,因为孩子平安回来了,她的心放下了。
可,她只咧咧嘴角,瞬间把一张老脸一耷拉,“你去哪儿了?看看,天都快黑了,从清晨踩着露珠走的,这个时候才回来,你把那个累赘扔给你娘俺,就不怕累死俺,俺这么大年纪了,还要伺候她吃喝拉撒……哼!”
“娘,俺去给她买了几件衣服!”夏蝉一边说,一边上前揽着夏婆子的胳膊,“娘,您站了多久了?累不累呀,待会俺给您按摩按摩腿……”
“别打岔,俺问你,你哪儿来的钱给她买衣服?”
“俺,俺往一品夫人借的。”
“借钱?你,你一个小孩子还会欠饥荒了,真是,欠打呀!”夏婆子一脸怒色。
夏蝉没有去接她娘的话,这么多年了她也知道她娘的脾气秉性,看着模样不是温善之人,虽然整天絮絮叨叨,偶尔声色俱厉,却是一个口是心非的善良老人。她很爱夏蝉。
夏蝉快步迈进屋里,她回头朝着她娘笑了笑,说:“娘,您在院子里先待会儿,俺去给她换换衣服,她身上穿的那身衣服太埋汰了……”
夏婆子努着嘴角斜楞了一眼夏蝉,没说话。
夏蝉转身迈着轻轻的脚步靠近炕沿,她低头看看昏昏迷迷的女孩,这个女孩可真漂亮,一脸的灰尘也掩盖不住她的清秀与精致。
夏蝉慢慢伸出手去掀开女孩身上的被子,她的手不小心碰到了女孩的肩膀。
女孩一激灵,醒来了,她瞪大了惊慌失措的眼神看着眼前男孩装扮的夏蝉,她“腾”从炕上坐了起来,她抓起被子“蹭蹭蹭”把身子躲到了墙角,她满眼惊恐万状。
“你别怕,你还记得吗,昨天是俺帮你逃出了那个大车店……”
“不,你,你别过来!”女孩嘴里的话带着颤音,她不敢抬头看夏蝉,她瘦弱的身体蜷缩成了一团。看着就让人心疼。
“俺,俺也是女孩……”夏蝉低低地声音说。
女孩战战兢兢、小心翼翼抬了抬眼角,她惊悚地抱紧双肩,又继续摇晃着头,她不相信夏蝉嘴里的话。
夏蝉爬上了炕。
“别,别过来!”女孩垂着眉梢苦苦哀求。
“你别怕,俺说的是真话,俺虽然是男孩打扮,可,俺和你一样,是一个女孩。”夏蝉跪着靠近女孩,“你,你不信?俺真的是女孩,你不信就摸摸俺这儿……”夏蝉一边说,一边抓起女孩的一只手,她一边掀起自己衣服的前襟,她的脸瞬间红了,她犹豫了一下,但,她还是把那只纤细的小手放在了她的前胸。
女孩触摸到了夏蝉的身体,她的手在哆嗦,她突然扑进夏蝉的怀里嚎啕大哭。
夏蝉紧紧抱着她。两个女孩满脸泪。
这个女孩就是许家三小姐许婉婷。
听到屋子里孩子们的哭声,夏婆子摇摇头,她心升怜悯。她也想进屋去问问女孩是哪里人?怎么沦落至此?
正在这时,院门口外面传来了一声吆喝,“夏婆子在家吗?”
夏婆子一惊,她急忙把迈进门槛的一只脚收回来,她迅速抓起门边,把两扇破屋门从外面“咣当”带上了。
夏婆子挺挺胸,她又整整衣襟,再抬起双手抿抿鬓角,她转身踮着小脚往院外面走,她一边走,一边问,“谁呀?是谁家媳妇要生了?这么晚了,这孩子也不找个好时辰……”
“夏婆子,是俺,俺是村头面馆的老肖呀!”肖老板的声音迈进了院子。
“喔,是肖老板呀,怎么?您儿媳妇要生啦?”
肖老板急忙摇摇头摆摆手,他长长叹了口气,“唉,怎么说地呢?今儿……”肖老板把罗一品被蟠龙山土匪掠上山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夏婆子。
夏婆子听着听着不寒而栗,她嘴角哆嗦,“她一品夫人被土匪绑架了,您肖老板找俺有什么事儿?”
“有,那个一品夫人让俺捎话给您,她让您把三块大洋还给那个卖豆腐的……”
“三块大洋?”夏婆子瞪大了吃惊的眼睛,“肖老板,您把话说明白了,俺听不懂呀……”
“不是您借了一品夫人三块大洋吗?她说,她的意思是希望您把三块大洋直接还给卖豆腐的,因为,她欠着卖豆腐的三块大洋,她怕她没机会还给他……咳,这话俺捎到了,俺走了……”肖老板一边说着,一边转身垂头丧气地走了。
夏婆子呆呆傻傻地站在院子里,她脑袋里飞快地转着,刚刚夏蝉回来说,她借了一品夫人的钱……就是借了,一品夫人也不可能这么快追着她还呀,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蹊跷呀?
“夏蝉,夏蝉,俺的儿呀……”夏婆子慌里慌张推开屋门闯了进去。
“娘,发生了什么?”夏蝉急忙从炕上跳了下来,“娘,刚刚肖老板说,说谁被蟠龙山的土匪绑上了山?”
“是,是一品夫人……”夏婆子双手捂在胸口,似乎她的心脏不捂着就要蹦出来了,那是她害怕的。
“一品夫人?!不,不会的,中午俺刚刚见了她……”夏蝉也一惊。
夏婆子深呼吸一口气,平稳一下心态,“儿啊,娘来问你,你借她钱时,她说了什么?说没说,让你马上还钱的事儿?”
夏蝉摇摇头。
“娘再问你,你认识沙河街卖豆腐的吗?”
夏蝉点点头,“认识,那个姚师傅人很好,他也是一品夫人的主顾……”
“姚,姚訾顺?!是他?!”夏婆子脱口而出。
她认识姚訾顺,在坊子碳矿区时,她就认识姚訾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