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嘉鱼在曹沫的催促声中不紧不慢地吃完了早饭。
两人在经过十几个昼夜的跋涉,跨过三条溪,数十条山岗后,终于看到了渐渐多起来的人烟。
“我们已经到了修缘县地界,前面就是修缘县了。”
曹沫收起一幅画满代表山川地界的舆图对南嘉鱼说道
更近一步了,曹沫在心想,少年没有将目光看向西方那个自己的目的地,反而转过身面朝北方。
人与人的悲欢往往不相通,相比曹沫的心事重重,南嘉鱼却满心欢喜。
青衣少女对着修缘县的方向伸了伸懒腰,拽着曹沫的手就大踏步向修缘县走去。
接下来她要好好犒劳犒劳自己,跟着曹沫离了渡口以来,南嘉鱼确实吃尽了苦头,尤其是在吃这一方面。
对于吃这一道,医家一脉与别家又极大地不同,总的来说就是注重养生,医家人对于药膳的钻研可以说在整个浩然天下有着难以撼动的地位,什么皇家御膳,天下八大菜系,在医家人眼里也就是图个热闹,医家人对于吃,已经到了近乎偏执的态度。
不过到了医家药谷这年轻一辈人,多多多少就有些“离经叛道”的人了,很明显南嘉鱼就是其中之一。
想当初,这位初到药谷的天才少女在还是孩提时代被大一点的师兄师姐掰着嘴巴往嘴里灌那滋味怪异的药膳时,整个医家药谷都是鸡飞狗跳。
所以后来,山上长老那珍藏多年的茶饼就经常丢失,南嘉鱼也养成了喝茶的习惯。
可想而知,这一路走来,嘴刁如南嘉鱼,就算曹沫手艺再好也难以满足她肚子里的馋虫。
咫尺距离,片刻就到。
修缘县,一座屹立于大姜王朝南部的小县,整个大姜王朝有三千多个县,加上王朝每隔几年对于地方的改制变动,小县的增删乃至对大州大郡的边界的重新堪舆校正,这样一座小县在大姜王朝来说是在没太过普通。
曹沫两人来到这座普通的小县城门口,对于从小在京畿之地长大见过那京都宏伟的曹沫来说,面前那座堪堪能容纳两架马车通过的城门实在不太大,所以曹沫在到达城门时就没什么感觉。
反观南嘉鱼,那就是一幅刘姥姥进大观园——洋相百出的景象。只见青衣少女在走近修缘县时,嘴巴张得都能塞下一屉小笼包了。
小姑娘长大了嘴,看着城门口人来人往的景象,激动地下巴都要掉下来了,一直在扯曹沫的衣袖,给他指点自己发现的新奇玩意,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曹沫被南嘉鱼扯得左歪右斜,眼睛实在跟不上小姑娘的手指,其实主要不是跟不跟的上的问题,曹沫此时恨不得都要在地上找个缝钻进去了。
曹沫尴尬的站在原地,来来往往的行人对这一对人投来赤裸裸的鄙夷目光,心想哪里来的乡巴佬没上过县城,模样虽然周正,不过这见识与长相也太不符合了。
而在南嘉鱼激动在发现新奇事物时,曹沫却将目光瞥向了城门上的那三个字——修缘县,这三个字初看寻常,平常人都可能不会在意,刚刚恰好南嘉鱼扯着他的袖子指给他看,草草一瞥,他就被字吸引了。
吸引曹沫的不是字有多好看,而是那三个字的神意。
名家字帖曹沫看过很多,甚至是那被称为古今第一贴的兰亭序曹沫也有幸一观,什么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而城门上三个字,虽然经历过雨水风霜的剥蚀有些墨迹已经看不太清楚,但上面的神意却是实实在在的。
不应该,一个小小的县城门上的题字带有神意,如果说只是那些少有的才子之乡出那么一两个携带文运的读书种子那还算情有可原。
而这个小小的修缘县,在整个浩然天下也没听说过出过什么了不得的人物,那城门上的题字所带的神意浓厚程度都能与一整个大州相提并论了。
曹沫心底突然之间就生出一个大胆的想法,既然之前修缘县没出现,那么是不是说明,接下来这里要诞生一个携带浓厚文运的人。
在想到这个结论的同时,深深的担忧也在曹沫心底产生。
自古携带一旦有大气运的人诞生,往往就是伴随各种云波诡谲,虽然没有那些野史上说的什么仙人送子,云中鼓吹那么夸张,但大动静是有的。
大动静往往也容易吸引各方人马人搅动风雨,要是遇到正派人物还好,怕的就是那些心怀鬼胎的人前来抢夺,那就不是被抢夺机缘那么简单了。
稍有不慎,就会导致一大片地界文运枯竭,出生在这片地界上的人悟性下降,最后一代一代完全沦为不受教化的蛮夷。
历史上遭受过这种灾难,整片大地文运枯竭的地界不是没有,而逆转这种情况的手段,寥寥无几,就算有那也难如登天。
这正是曹沫担忧的原因。
走一步算一步吧,白衣少年脸色凝重地跟着青衣少女进了城。
一进城,就更加热闹了,如果说城外熙熙攘攘的景象已经让南嘉鱼大为震惊的话,那这城内的景象可就要让她更加瞠目结舌了。
相比于城外的热闹嘈杂,城里更有一种别样的秩序感,各种店铺沿街而开勉强才能望到尽头,此时南嘉鱼已经激动地撒开了曹沫的手开始穿梭在各大店铺了。
对于逛街,女孩子总是有无师自通的天赋,如鱼得水。
曹沫此时也没心情心疼自己的钱袋子了,而是蹲在店铺外研究起了整个县城的地理,山水脉走势,这片风云之地将是风暴中心,他要随时做好准备。
认真记下整个县城的大致舆图之后,曹沫看南嘉鱼已经逛到第三家店铺也还没有叫自己去结账的打算,就准备独自一人登上城墙看看。
可能是因为深处内地常年无战事的原因,城门楼并没有安排守卫,所以曹沫直接就上去了。
当曹沫的脚踏上在城墙的那一刻,突然心中一警,有人在盯着这儿。
那丝不易察觉的神识只是在曹沫身上一晃而过就马上消失了,不知道那人是觉得曹沫的修为太低没放在心上还是他太过谨慎,总之在这之后曹沫再没寻到任何蛛丝马迹。
他只好装作什么都没察觉,继续在留在城门楼上,时而远望,时而把手覆在那些斑驳的城墙砖上,在其他人看来,只会觉得这是个凭吊古迹的游人。
可就当曹沫快要接近城门上的那块镌刻有县城名字的匾额时,一个嘶哑的声音传入了曹沫耳朵,
“小娃娃,上来做啥子哟。”
曹沫转过身,身后是一个穿着老旧盔甲头发白了大半的老翁,曹沫以为他是城门楼的守卫,毕恭毕敬地做了个揖
“我只是上来随便看看,如果不合规矩我马上就下去。”
“有啥子不合规矩,要看就看,仔仔细细的看,现在能特意来这城墙上看看的人不多咯。”
老翁叹了口气,随即又说道
“战事结束这么多年,整个王朝也安稳这么多年了,连府衙那边都不派人来这城门上守着了,想当年老夫正当英俊魁梧的年纪,每次轮到我站岗,威武地往这城门上一站,吓退多少敌军,引得多少人家的小娘子娇羞。”
老人显然很健谈,跟曹沫第一次见面就谈起了自己的风云往事。
见老人兴致高,曹沫也没有小家子气地吝啬自己的话,当即就跟老人攀谈起来,跟老人家聊天聊什么?
聊往事啊,曹沫自然上道。
“敢情老人家您以前是保卫这里的大英雄啊,那我可要跟您好好请教这城墙上的故事了。”
老人显然对老英雄这三个字极为受用,他乐呵呵地摆摆手
“英雄不敢当,不过是拿着刀杀了几个叛军,跟着知县大人击退了不知多少次叛军的进攻罢了。”
说到知县时,老人顿了顿,眼里有一丝黯然,不过又立马神采飞扬地说了起来
“当初宁王叛军来犯,城下乌泱泱一大片,那真的是,旌旗蔽空,少说也有十万大军,我就站在这个位子,几乎都能听见那宁王帐中的号令了。”
老人朝着前方一个位子指了指,
“知县大人就站在城门正中间,就这样在站在城头上亲自指挥几天几夜未曾合眼,叛军攻打了多少天,知县大人就在城头上指挥了几天。”
老人说得神采奕奕,曹沫未打断他的话,
“最后战事真叫一个惨烈啊,城墙下的尸体都堆到了半城墙高,弓箭用完了,就用石块往下砸,石块没有了就……”
老人身材有些伛偻,但当他说到那场战况激烈的守城战时,就会激动地手舞足蹈,彷佛自己又从新回到了那段峥嵘岁月。
“那看来修缘县最后是多亏了你们才守住了哇”
曹沫接过话。
就在这一瞬间,刚刚还神采奕奕的老兵竟然在这一刻表现得很是失落,就像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老人没有答曹沫的话,而是背过身去,两手在脸上胡乱抹了一把,背对曹沫声音嘶哑近乎颤抖地说道
“守……守住了吗?没有。”
老人又快速抹了把脸,说出了一个与故事发展极不相符的结局
“修缘城降了。”
“在守城战的最后几天,眼看叛军就要力所不怠,后来也证明了他们确实没时间在一个小小的县城耗下去,我们只要再坚持几天,修缘县肯定就守住了,可是那些狡诈的敌军竟然开始劝降,告诉我们投降不杀,百姓生活一切照旧,他们肯定也知道我们早已经精疲力尽,所以才出了这么个恶毒的计谋。”
“当时知县大人极力劝说城里的人,降了,就意味着造反,造反了那整个修缘县以后就要面对整个大姜王朝的怒火,轻则加重徭役,重则免除人才推举资格,全域沦为戴罪之人,后世子孙再难抬头。”
老人说道这里时,明显有些不忍,老人索性不再掩饰自己的失态,竟是带有一丝哭腔地说道
“后来,后来城内的人就打开了城门,把叛军放了进来,叛军进来后确实遵守诺言没有对城内百姓怎么样,不过在这不久后,宁王叛乱就被镇压,修缘县自然要承受大姜王朝的惩罚,而对于知县大人,因为守城不力被罚没了官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