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静静流淌,长街里传来几声犬吠,路旁挂着两排水红的灯笼,莹莹的亮光传了很远,远处似乎有婴儿的啼哭声,好像跨越了山山水水,终于被风送到了耳边。
芙娘趴在楚润川的背上,她醒来的第一件事不是担心自己会不会被烧成了傻子,反而喜滋滋的圈住楚润川的脖颈。
“松手。”楚润川道。
“郎君,”芙娘不动,趴在他耳边笑吟吟道:“我是不是你第一个背过的姑娘。”
楚润川不回头,亦不言语。
“说话呀,楚郎君。”芙娘不依不饶。
“闭嘴,你太聒噪了。”楚润川冷冷的声音随风传了很远,芙娘也不闹,整个人贴在他的背上。
都说人心隔肚皮,可是这一刻,她隔着这人并不算厚实的臂膀,真真切切听到了热切而真诚的心跳。
芙娘那个时候在镇上摆了个小摊子,她的摊位上总是插着一大簇兰花,是这一片有名的“兰花西施。”她住在镇子边缘,那一片密密麻麻的像蜂巢似的挤满了贫苦的老百姓,打楚润川在芙娘住下那一刻起,整个贫民窟的人都挤进了她家,人头攒动。塞北的边陲小镇子,来了个仙人似的江南儿郎,这全是来看楚润川的。
楚润川被一群小脸红扑扑的小孩子围在中间,难得的露出微微窘迫的表情。
“大哥哥,你的腿怎么了?”有小姑娘悄悄的问。
“这是......”楚润川还没回答,他旁边就有个皮肤黝黑的小男孩开口了,楚润川认出来这是那天在芙娘身后大喊“打错人了”的半大小子。
小孩一句话没说完,就被芙娘提溜耳朵揪了出去,“还不是郎君走路不小心,被门槛绊了一跤,差点就要破相了。”
周围鸦雀无声,她身边的小男孩更是目瞪口呆。
楚润川就那样安静的坐着,没有揭穿芙娘的谎话。
那一段时间,芙娘家门口总是热闹非凡,芙娘对外说楚润川是她的远方哥哥。自此,她家门口不仅有小流氓的光顾,还经常有些姑娘家的来领略这个远方儿郎的风采。
经常有姑娘借着来找芙娘说话的功夫看两眼楚润川,堂屋里喧嚣热闹,他充耳不闻,坐在一豆青灯下一页一页的看着书。除了这些天书似的文字,好像什么都走不进他的心,他放下书,又想往家里写封信,给老管家报个平安,偌大的家只有他操持着,但是没有笔和纸,他又只能作罢,心想着明日去买些笔墨纸砚。
“芙娘啊,你都快要十八咯。”这是隔壁秀秀的声音,穿过薄薄一层墙壁传了进来,“赶紧寻个好人家嫁了吧,你可是我们这的活招牌,多少人惦记着呢。”
秀秀刚说了门亲事,再过不久就要出嫁了,她跟芙娘家离得近,俩人一好的能穿一条裤子。
芙娘无甚在意说着:“我才不嫁。”
秀秀又道:“你可是看上屋里的公子了?我听三娃子说了,楚公子压根不是什么你远方哥哥,这种人咱攀不上啊芙娘,赶明人家拍拍屁股走了,你可怎么办?别犯傻啊!”
“我也就想想。”芙娘竟然没反驳,“谁让小郎君这么俊呢,你看这气度,这身条,我是个男的我也照样惦记。”
“傻姑娘。”秀秀拍了一把她的脑袋,“人家能不能瞧的上你。”
芙娘笑着推搡了秀秀一把,“想想也不行了啊,瞧不瞧的上关我什么事,我不仅想,我还日日做梦梦到呢!”
两个女人笑的格外大声,楚润川听的一清二楚,他脸色一寸寸白下去,握着书页的手指骨节泛青。
“小浪蹄子,人家南方的郎君喜欢矜持的姑娘,小点声,人家在隔壁呢,你也不害臊。”秀秀笑骂。
芙娘拉长着声音,“我要是个女土匪就好了,带着一大帮子小弟,看上哪家郎君就抢回去做压寨郎君,从此金盆洗手,不打劫,只夜夜笙歌。”
楚润川实在忍不了了,屈指在墙板上“扣扣——”敲了两声,“我能听到。”
外头一下子安静了,过了一会有大门吱呀的声音传来,芙娘小声的让秀秀注意天黑看路,门又关上了,一片寂静。
月光无声的透过窗台,万籁俱寂。
芙娘安静的拖着下巴看着外头皎洁的月光,她伸出手,对着月光呆呆的看着自己的手指。长年奔波操劳的缘故,她的手白却不嫩,带着一层厚厚的茧子,老茧在月光下格外显眼,芙娘突然做了个收紧手指的动作,她想抓住皎白的月光。
月光从她手里一丝不差的漏出来,芙娘突然笑了,泄气般的松开手,依偎在自己的手臂上,遥遥的望着窗外的月亮。
抓不住啊,她心想。
过了半晌,芙娘的声音响起来,“楚郎君,我只是说着玩的,没有想那样干。”
“够了,闭嘴。”楚润川有些阴郁的道。
秀秀一连好几天都没来找芙娘,她嫌出糗,可能是没脸见来看美男子了。得亏芙娘脸皮厚,不然这一个屋檐下,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能尴尬死。芙娘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天一亮就捧着个小木盆,去里屋收拾脏衣服,她最近在给人洗衣服补贴家用,顺便就把楚润川的衣服也拿去洗了。
衣服堆在一起,红红绿绿的放在天井旁,芙娘就笑盈盈的坐在山一样的衣服边,一件一件的认真洗着。袖子被固定在胳膊肘处,露出一双玉白的手臂,手指尖泛着红。她哼着北方悠长明快的山歌,咿咿呀呀的小调子穿过雾蒙蒙的晨光,传到楚润川的耳朵里。
芙娘麻利的洗完衣服,送给各家,又哼着欢快的调子往家里走。楚润川正站在门口,抱着一堆笔墨纸砚,他看着芙娘欲言又止。
“怎么啦,郎君?”芙娘凑到他脸前,鼻尖上还有一滴晶莹的汗珠。
“无事。”楚润川别过头,“这个给你,能当些银子。”
一枚绿油油的玉佩放在了芙娘的手里,那玉佩在光下晶莹剔透,波光潋滟。她的手被水泡的发白,楚润川看了一眼便收回视线,转身回屋了。
“郎君——”芙娘有些愣。
“收着吧。”
芙娘紧紧握着那枚玉佩,像是握住了那晚从指缝中漏出的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