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铭带着乌日塔足足两天没回来,师兄师姐也不知道哪去了,楚大少爷自回来后就开始闭关,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比养在深闺里的小姐还守规矩,每日里就隔着门喊话。
许明月在屋里闷了两天,觉得自己要发霉了。
直到第三天暮色四合的时候,大师兄带着浑身黢黑的乌日塔回来了,一人一狼活像是逃荒的难民,寒酸的不像话。
温铭推了推楚砚的房门,一时间没推开,这才发现小师弟在门上设了禁制,“师弟,你要的丹药炼好了。”
屋子里很久没人回话,正当温铭以为没人的时候,房门突然开了,楚砚伸手捞过温铭手中的瓷瓶后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砰”的一声关上门。
一系列动作如行云流水,徒留满脑门问号的大师兄在门前独自凌乱,温铭在“师弟犯病了”和“师弟又犯病了”的想法中回屋补觉去了。
长廊里一片寂静,顷刻,最里间的房门无声开了。
许明月从门缝里探出头来,看着楚砚紧闭房门若有所思,大少爷无理取闹的毛病自少时就有了,从前的时候,没人搭理他,过两日自己就好了。
但是这一回,她总有些心思不定,脑子里总是琢磨着那日太极图下大师兄说过的话。
房门被重新关上,过了片刻,许明月又默默起身,扫了眼一尘不染的房间和桌子上冰凉的半杯水,觉得着实毫无人气儿。
她推开门,无声无息的飘客栈最高处,好似没有任何重量,连尘埃都未曾惊动,她在客栈顶处翘起的屋檐处坐下,一条腿拱起,另一条腿垂下来,晃啊晃。
八月十五已经过了,月亮却格外圆,高悬在夜色里,许明月坐在高处,伸出手似乎就能触碰到银盘似的月亮。澄亮的月光幽幽照耀着大地,远处的山水只露出个婉约的轮廓。
她想起少时在平都山上的日子。中秋的时候,师父院子里小厨房总是会做一碟子桂花糕,还有甜丝丝的糖粥,他们几个围坐在石桌旁,眼巴巴的盯着师父的动作。
五个小碗依次排开,碗底是雪白雪白的糯米,铺层细细的红豆沙,最后再淋上一勺桂花蜜,色泽莹润,宛若红云盖白雪。
再后来就到了巫山,极寒之地像是将人的五感都堵塞起来,连味觉都退化了,她尝试着再做一碗糖粥,可是放了再多的桂花蜜,都尝不出甜味,反而舌尖总是弥漫着苦涩,那年甜腻的桂花香,她总疑心是自己做的一个一触即破的梦。
一年又一年,修行的路太长太长了,现在回想起来,过去的一切像是隔了层布,有种想触碰却又触碰不到的无力感。
许明月从屋檐下翻了下来。
刚过戌时,客栈里还有客人,店家小公子正在算账,许明月突然出现在眼前,把他吓了一跳,店家公子对他们几个印象深刻,看清楚来人后,才笑着道,“姑娘有什么吩咐吗?”
“唔…”许明月思忖了会,道:“有糖粥吗?”说完,她又补充了句,“还有桂花糕。”
“真不巧。”小公子不好意思笑笑,“如今还真没了,姑娘要不等一会,我把手上的账算完?”
“无事。”许明月挥挥手,“我出去看看。”
“哎,姑娘!”店家公子叫住她,许明月回头,就听他道:“南大街有一家,平日里生意可红火了。”
许明月笑笑,“谢了。”
店家公子说的铺子实在不打眼,许明月顺着南大街绕了两圈才在街尾一处不起眼的角落里找到,店面仅有两人宽,生意应该挺不错,这会子街上已经有很多家店铺关了门,这家铺子红彤彤的灯笼还在亮着,甜腻的香味直往人鼻孔里钻。
就在她抬脚往铺子去的时候,身侧突然一凉,许明月蓦地回首,就见一道黑影擦着她的面前迅速闪过。
这是——魔气!
许明月顿了顿,看了眼屋檐下水红的灯笼,一咬牙还是往魔气消失的方向跟了上去。
如此浓重的魔气,只怕有异动,那团魔气移动的飞快,穿过幽暗的树林,她跟到最后,发现竟然到了玲珑塔外,那团漆黑的魔气一股脑没入了玲珑塔。
许明月站在暗处,一动不动的盯着前方高耸的建筑,魔气像是没了生机,再也没有动作,她想了想,还是准备买完糖粥回去通知师兄师姐们一声。
玲珑塔外还是有不少修士没有散去,不远处的空地,停着架华贵异常的马车,马车旁两个中年修士满面愁容,正在焦急等待手底下人的探查情况。
有修士模样的人走过来,神色凝重,冲两人摇摇头,道:“前辈,我们实在没找到……小主人她会不会跟着那几个人混进玲珑塔了…毕竟她一心想着进去看看。”
“唉。”一个中年人叹了口气,“少主人的修为你能不知道?就算她带着不少宝器,也不可能随便混进去的,继续找……我们出来前主人再三交代务必要照看好少主人,这……算了,再去找。”
他话音刚落,周围的人群就爆发出一阵惊呼,玲珑塔的大门开了!
“砰。”的一声巨响,大门悍然炸裂,里面黑漆漆的看不真切,只有一团若隐若现的烟雾似乎要冒出来。
“奇怪。”不知谁先开的口,“今年的玲珑塔好生不对劲……”
这些许明月都不知道了,她火急火燎的从玲珑塔赶回来,生怕好不容易寻到的铺子关了门又要白跑一趟。
已近亥时,街上三三两两的人群早就散了,入了夜多了几分凉意,许明月搓了搓胳膊,心道来晚了。
她有些泄气般的磨蹭到南大街,整条长街的灯光已经灭了大半,唯有拐角处两盏盈盈的红色灯光点缀在黑夜里。
铺子还没关门——许明月几乎是条件反射般扑到铺子里。
“还有糖粥吗?”她颤着声音问。
店家是个白发苍苍的老爷爷,慈眉善目的模样,正在烛光下打算盘,见人来了,笑的一脸和气,细声道:“不巧了,丫头,刚好最后一碗被人买走了。”
“啊。”许明月轻轻叹了声,“没事,打扰您了。”
说完,她耷拉着脑袋,有些蔫蔫的准备回去,又慢了一步,许明月心想。
最后两盏灯笼也灭了,整条长街彻底陷入黑暗,几声犬吠隐隐传来,这里离客栈不远,许明月准备慢悠悠的走回去。
走到了街尾,有道声音骤然在身后响起:“最后一碗,还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