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扬此刻终于意识到,眼前卢思远和聂俊才两人,每一句话都带着倒钩,极其难缠!
刚刚聂俊才看似无奈编出十条错误,实则故意往官仓这个话题上引。
此举,可谓一箭三雕——
如果秦扬去过汉阴府,没有查出问题,自然会不以为意,觉得聂俊才是小题大做;
如果秦扬去了汉阴府,查出了问题,此时自然知道了他们的底细,就不会再提仓库的话题;
如果秦扬没有去汉阴府,此时必定嚷嚷着要去检查仓库,那么就可以为华陵府“作证”,成为赞扬卢思远功绩的工具!
秦扬刚刚的态度,险些暴露出他对仓库底细的了解。这一步一旦走错,不止会激起卢思远的警惕,甚至会逼迫对方就地害死他!
在一瞬间,他马上做出正确的选择——
“哼!聂俊才,少给我找借口。马上带我去仓库,看一看到底有没有问题!”
“是是是,下官遵命。”
秦扬拂袖而出,卢思远和聂俊才对视一眼,会心一笑。
……
华陵府官仓。
轰!
粮仓巨大的木门被七八个守卫推开,秦扬忍不住摆了摆手:“乌烟瘴气的,一看就打扫的不干净。”
进了粮库,粮食袋子如此成堆摆放,一垛一垛,跟那晚和天心在汉阴看的情景一模一样。
秦扬向里面走了走,再次感受到那股熟悉的潮湿之感和淡淡的泥土气息。
看来这里和汉阴府一样,早就被“耗子”们吃光了存粮!
秦扬漫不经心地转了两圈,又回到最开始的入口,不满道:“仓库倒还算盈实,马马虎虎吧。就是环境太乱,太差!聂俊才,粮库乃一府民生之根本,你们怎么搞的?”
“下官知错,马上派人整改。”
卢思远走到一剁粮堆旁,请秦扬走到跟前,随后偏过身说:“大人您看,这里面都是上等的精麦,真乃大秦之福,秦人之福,华陵之福也——”
谁知他脚下一滑,竟突然摔倒,顺势一抓,将那袋精麦扯了出来——
秦扬本能地想要看一眼里面的沙袋,却立即意识到,卢思远一个习武之人,怎么会如此草率地摔倒?
他竟然硬生生地把将要看向沙袋的目光扭转过来,死死地盯着卢思远。
因为他知道,此时一定有无数双眼睛看着他。一旦他不小心暴露出对沙袋的关心,那对方一定知道汉阴府的事已经败露。
最坏的打算不过是卢思远狗急跳墙,现在就要冒天下之大不韪杀他灭口,秦扬也从来不怕打打杀杀,可这样一来,跟四天后让秦军军管华陵没有任何区别,反而还让他此刻陷入困境中。
旁人将卢思远扶起来,秦扬也关心道:“卢大人不必如此兴奋,慢慢道来,本钦差有的是时间听。”
这时,聂俊才又走上前,指着里面说:“大人,既然外边的粮袋掉下来了,您要不要抽检一下里面的?”
秦扬蹲下身看了一眼,随后站起来,望着聂俊才:“抽出来一袋,让我瞧瞧——”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聂俊才突然要明牌。最恶劣的情况就是,他已经不知不觉地暴露了自己,对方动了杀心,要武力逼迫他就范。
此时如果他不去抽查,那么对方就一定会怀疑。可如果查出来滥竽充数的沙袋,那就等于和对方在这里翻脸。
不过秦扬只能赌,他要赌聂俊才聪明反被聪明误——
“把里面这袋抽出来!”
聂俊才吩咐两个衙役取出麻袋,从外面一摸,还是精麦。
秦扬心中大定,他赌赢了!
看来这剁粮袋堆里应该都是精麦,卢思远和聂俊才依然是在试探他,而非准备鱼死网破。
“嗯,这些存粮都是上品。这功劳本钦差会为你华陵府记下。我做事一向如此,赏罚分明,你们不要少见多怪。回去我就把所见所闻告知陛下。”
秦扬大步走出粮库,外边雪下小了不少。他心情大好,深吸几口气,只觉浑身舒爽。
这时,卢思远和聂俊才跟了出来。秦扬转过身:“今日一见,华陵府还是很不错的。就先到此为止,我也要回去休息了。”
卢思远上前一步,问道:“不知大人下榻在哪里?”
秦扬笑了笑:“城南云居客栈。怎么,卢大人是想送送我?”
“送是一定要送。只不过府台在城中偏北的位置,离城南有些距离。这些日子天天下雪,大人恐怕来往不便。依下官之见,大人不如住在府台衙门里,检查起来公务也方便许多。”
秦扬当下明白卢思远的用意。对方是那种小心驶得万年船的人,就算他再怎么麻痹对方,也要掌控秦扬的一举一动才会放心。
秦扬自然也想住下,可如此轻易答应,反倒像是有备而来。
“不劳卢大人担心,我这便回去。需要找你时,自然会来府台登门造访。”
“大人初来乍到,下官还未给大人接风洗尘,实在有罪。”
两人再度寒暄了一会,净说些皮笑肉不笑的废话,随后秦扬扬长而去。
不出所料,从府台出来后,秦扬立即发现有人在跟踪他。不过他当作毫无察觉,边走边逛,顺路还找家饭馆吃了个便饭。
等回到客栈时,已经到了下午时分。刚推门进屋,便看到床上放了个小木匣。
秦扬关好门,确认屋内无人后,快步走上前,将那小木匣摇晃了几下,然后以开口对外,轻轻打开——
木匣内,静静地躺着一叠银票!
这些银票五百两一张,秦扬大致一数,足足六十张,也就是三万两银子。
秦扬自然知道是谁送来的。只是他不明白,卢思远既然在他面前树立清官廉吏的形象,为何又要送钱贿赂他。
今天刚刚和卢思远碰面,虽然获取了一些线索,可对方并不是吃素的,也在不断地摸他的底。
当当!
门外传来敲门声,秦扬看向门口,嘴角露出微笑——
看来对方也没有稳住。与其胡思乱想,不如见招拆招!
“来了。”
秦扬将木匣放在桌子上,随后打开门,只见聂俊才换了便装满脸堆笑,左右盼了盼,然后压低声音说道:“大人,下官担心您在这边住的不舒服,特来问候。”
“聂大人请进。”
秦扬特地让聂俊才坐在放银票的桌子旁边,果不其然,聂俊才看到他把银票放在如此显眼的地方,脸颊抽动了一下。
秦扬没有时间绕弯子,将手按在木匣上,开门见山:“这是卢大人送的?”
聂俊才脸色阴晴不定。本是讳莫如深的事,如此单刀直入,让他也颇为难做。在不确定秦扬态度前,一旦承认这银票是卢思远送的,华陵府将极其被动。
见聂俊才一时拉住话头,秦扬笑意更浓:“怎么,是怕我参卢思远一本,贿赂钦差大臣?”
思前想后,聂俊才还是选择稳妥行事:“大人说笑了,这木匣里面装的是什么,下官并不知道。”
“好,那本钦差就做些积口碑的好事。”
说罢,秦扬拿起木匣站起身,打开临街的窗户,对着下面的行人大喝:“发钱了!”
随后将一张银票拿出来,对着下面展示一番。
路人纷纷围到云居客栈门前,议论纷纷。
“咦,那不是早上在府台衙门的钦差大人吗?”
“好像是啊,他这是在干什么?”
这时,一个汉子走出来,对秦扬喊道:“您可是钦差?”
秦扬回话:“正是。不过大家无须行礼,我在这里住店,无意中捡到一些钱,现在发放给大家。”
只见他将银票三下五除二地折成一枚纸鸢,随手一扔——
那纸鸢从二楼飞下,在空中盘旋了几圈,正好落在那汉子胸前。
汉子低头一瞧,顿时心花怒放:“哇!五百两!”
人群顿时沸腾起来,那汉子瞬间被围住——
“真的假的?给我看看!”
“给我也看看!”
“娘的,给老子拿来!”
聂俊才也走到窗边,不过他并未紧张,反倒暗暗冷笑,把秦扬当成一个笑话。
虽然不出半天,全华陵城的人就知道钦差到了这里,但凡有些心思的,也能猜出这些银票是怎么回事——
可聂俊才并不惧怕悠悠众口,三城的百姓早就和官府“同舟共济”了!
眼看楼下就要乱成一团,秦扬又大喝一声:“你们看这是谁?”
随即将聂俊才拽到窗前,继续说:“银票多的是,尔等若是在银票落地后抢夺斗殴,聂大人便把你们法办了!”
聂俊才清了清嗓子:“听见没有,按钦差大人的话做!”
路人自然认识聂俊才。钱固然重要,五百两足够让人不要性命,可现在众目睽睽之下当街杀人行凶,被抓进牢里,钱也无福消受,实在得不偿失。
秦扬又折了个银票纸鸢,朝着另一个方向扔出去——
“来了!”
所有人全都高高举起手,连蹦带跳。
聂俊才随即俯身一拜:“钦差大人既然想如此娱乐,请准许下官回去抽调人手,维护治安。”
“好说!你去吧。”
秦扬心情大好,挥手让聂俊才回去,又折了两个纸鸢——
“钦差又要扔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