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卦是一门“学问”,此处当然不是说算的准与不准,而是得有“真材实料”。
首先得整一身行头吧?要不就跟青城山龙门派似的深青色,要不学那龙虎山的天师们整一身杏黄道袍,要是再往衣服上点缀个九宫八卦或是太极阴阳鱼之类的,就更显得专业了。
其次这行当还真是看年纪,好像年纪越大让人越能信服,毕竟像卦象这种有学问的东西年轻人怎么可能懂得了,只有胡子和年龄一样长的杂毛老道们才算有点能力把卦算准。
再者算卦就要有算卦的样子,扯个布幡,写句铁口直断或者神机妙算之类的老成之言,或是十卦九不准,不准不要钱这种耍心眼的话语,让人一眼能瞧见这算卦之人的水准如何。
最后,能够伶牙俐齿是最好,将黑的说成白的,将白的说成红的,只要有本事哄得求卦之人信了就行。再不行的话也得懂个起码的察言观色,能于细微处看出一个人近来的运道如何,这样才好让人信服。
凡此种种,不过“学问”的十之一二罢了,闹市处,求卦者众多的摊位起码具备一样优势。就算以上几样都没有,也不能带个姑娘就出来啊,哪怕这姑娘带着白纱斗笠看不见面容,可光是那白衣之下难以掩藏的姣好身段就足够惹人无限遐想。
名为三七的书生就那么看着这条街上大小新旧约莫七八个算卦的摊位,以及拍着自己肩膀笑容满面的俊秀少年人,不知该说些什么。
让他算卦?不可能的,就算别人算的再准他也不可能算卦的,堂堂儒家子弟,圣人门徒,当自强不息,当厚德载物,怎么也没听说过什么应当卜卦问天知命。
除非算卦不要钱。
“兄台听我句话,有道是有缘千里来相会,你我既然如此有缘何不坐下来聊聊?”俊秀少年仍在极力地说服着三七。
一个不大的少年罢了,又能懂得什么卦象之术?准是看见他满脸愁容想要占个便宜罢了。
三七无奈,正要严词拒绝,眼角瞥见其桌子腿下垫了本书,嚅嚅说道:“既…既然是你请我的,那我有个条件,你要是答应了我就…我就坐下来…”说完还偷眼看了下那少年。
那少年便是洛不易,闻言险些笑出声来。
想不到他与宁华二人一边打探华凝的消息,一边重新换了几个摆摊的位置,直到今日不但华凝的消息没有打探出来丝毫,半个铜板也未曾挣下,不得已只好来到这据说是州府城最大的风水街上,跟人挤了这么不多大点的地方出来摆了个摊位。
可是光有摊位还不够,总得有人来啊!
洛不易经过深思熟虑后觉得是自己不够主动,如果能拿出像那花满楼的漂亮姐儿们往楼内拉客的架势来,说不定他们俩早就赚的盆满钵满了。
于是洛不易为了银子,咬咬牙招揽起了路人。
这个书生便是他们俩遇到唯一一个停下来听他们讲话的路人。
可是现在这书生竟然还要讲条件!
“好说,什么问题都好说!”洛不易心想,你人都坐下来了,还怕你不掏钱不成?
遂将其领向了自家的卦摊,一边按着书生肩膀让其坐下来,一边说道:“兄台今日所求之事准与不准皆在这一筒竹签之间,若然不信自可抽签验证一番。”
“验证倒不必,我自求一签,若能有解决之道,银两双手奉上,否则…”三七的眼珠转了转,不自觉的往下看了下,接着说道:“否则将你们用来垫桌脚的那本书赠予我!”
哪本书?洛不易往桌下一瞥,瞬间了然。
上次与凌春秋凌大儒共吃早饭,闲聊时宁华提及杀了祸害赵明珠小姐的贼首,却不想被独身去道观却刚好路过后院门的赵明珠小姐亲耳听到,激动之下将随身伴读的古籍相赠,而后恋恋离去。
而今日出门设摊,怕等不来人有些无聊,于是将之带上解闷儿,却刚好放桌子的地方不甚平整,左右调试之也无果,只好将这写着说文杂论四字的古籍垫了桌脚。
洛不易古怪地看了眼三七,而后问向宁华:“宁华姑娘,此事可否?”
宁华手指在桌面轻轻敲着,每敲一下都会有淡淡剑气自指尖凝结成冰华,而后瞬间又消失无踪,听洛不易问自己不由好笑道:“此书明明是那赵小姐赠予你这位救命恩人的,怎么问起我来了?”
洛不易自从去了趟花满楼,回来睡了一觉之后,破了心障,整个人犹如把利刃直来直去,又如清风恼人却自顾洒脱不羁,难以捉摸。
不过宁华并不讨厌他这样就是了。
“宁华你说这话就不对了,明明是人家赵小姐为了感激你替她报仇赐予她新生,才送了一本书给你,否则按你的说法那梅道长岂不也是她救命恩人?”洛不易反驳道,但说着说着自己就笑了出来,这赵小姐的恩人还真够多的,只是这么多的恩人只送了一本书就不怎么合适了,怎么也得整些雪花银吧?
转头将签筒递给书生三七,对他说道:“兄台放心,此事我作准,只要卦象不灵,那本书双手奉上!”
三七捧起签筒呆了一呆,而后闭起眼睛,口中念念有词,狠狠地将签筒晃了三晃,一支竹签“啪嗒”一声掉在了桌上。
洛不易正要去拿,却见三七早其一步将竹签拿在了手里,念道:“灯火阑珊处不空,佳人垂青…这是何意?”
将竹签自三七手中一把夺了过来,确认了一眼后问道:“兄台求签的时候求的是什么?”
“有何区别?”三七是头一次求签就多嘴问了句,可等了半天也不见洛不易回应的他只好惺惺作罢,说道:“我自求之事不知转机何在,亦不知该何去何从。”
洛不易闻言愣了一愣,再次看了一眼竹签,乐了,说:“签上说你之转机就在眼前,乃得遇贵人之象。”说完笑吟吟的看着三七。
三七虽然呆是呆了点可又不傻,直觉这洛不易简直就差脸上写着贵人二字,等着他去相求,登时起身欲走连书也不要了。
“诶诶,兄台留步,留步,我说的是实话,若不然你将这签拿去给边上的几位卦师解一解?”洛不易忙拉住三七,这好不容易来了笔生意,可不能就这么让他走了。
三七半信半疑地接过竹签问向相邻的几个摊位。
第一个摊位的卦师说:“客官你这是要交桃花运啊,你瞧这佳人垂青可不就是有小娘子看上你了吗?嘿嘿…”
第二个装模作样一番,说道:“不空是为空,施主,签上说让你遁入空门…诶,施主别走,是签上说的,又不是我…贫僧说的!”
第三个说:“你这签不灵,试试我的无极老母太上无量龟灵甲,百试百灵,千人夸万人好啊!”
第四个:“解签,五两纹银!”
……
当三七摇摇晃晃地回来,神情已是说不出的难受,就像是本来打算吃个果子,却不小心咬了个虫蛀的,而且虫子只剩半截,关键另外半截还被咽进了肚子!
转了半圈,感觉还是这少年比较靠谱些,但是再靠谱也不意味着这少年就真的能算得准。
“将书给我,你们算的都不准!”
洛不易绝口不提给书之事,嬉笑着看三七将竹签递给他,说道:“兄台,这卦象如此,俗人不明就里自然可以信口胡诌,但我这可是真心解签,可不是巧言善令!何况这一人技穷二人技长,兄台你不妨将缘由说出,咱们讨教一番也好过一个人愁眉不展不是?”
这一番话说的洛不易口干舌燥,今后再也不出来摆摊算卦了,哪怕去干点苦力也好过这般费劲。
显然洛不易的话触动了三七,犹犹豫豫地坐下来后将自己如何辛苦求学至州府赵家,又如何被拒,前前后后说了个清清楚楚。
“你确定是要遍观群书?”洛不易怀疑道。
三七洒然一笑,说道:“旁人都以为我三七不知天有多高,不知地有多广,可我却想看更多的书,越多越好。我不相信当今天下修者能炼己身诛妖魔,而我们堂堂读书人只能眼睁睁看着其血流成河,英杰陨落。”
“吾欲以自身为鼎器,炉养百经,以身饲道,开我天下读书人之先河!”
一字一句恍若振聋发聩,洛不易与宁华对视一眼,虽然隔着层面纱,却仍能感的到宁华的动容。
“是不是像是在说梦话?”三七自嘲道,一改方才豪气满怀的模样。
良久,洛不易冲三七施了一礼,叹道:“兄台之志向如皓月当空,皎皎千万里,又似一气长风穷尽五州,在下远不如也!”
说着将竹签往签筒里一扔,再不提自己那半吊子的解签之术。
三七忙起身还礼,连道不敢,眼睛却时不时瞟过桌脚被压住的那本书。
宁华见之,轻抬桌脚将书取出递给了书生三七,道:“你说那位老仆于地上写了不若青华这四字?”
三七接过被压褶的书本,将厚厚的封皮慢慢抚平,看着上面所书的说文杂论四字欢喜不已,连听到宁华略带沙哑的声音也只觉如闻天籁,点头道:“老人家写的的确是这四字,我想来应该是提醒我可以拜入青华书院一试,可是无缘无故,书院又怎会收下我这么个连学堂都没进过的假书生…”说着不禁讪讪一笑。
“青华书院是吧?我觉得兄台你这卦金是掏定了!”
洛不易说着看了看宁华,两人齐齐一点头。
“这位三七兄台,跟我们走一趟吧,说不定你的转机真的就在眼前!”
洛不易与宁华一起收拾好桌椅,将之用绳索缚在龙马身上,不由分说地拽起三七就走。
“这…这是要让我去哪儿?”别说三七算得上手无缚鸡之力,就算是手有缚鸡之力还能比得过洛不易这般堂堂地级大高手?
“去哪儿?去一个让你做的梦能稍微真实一些的地方。”
就这样,宁华领着龙马,洛不易拉着三七,往道观方向而去。
但愿凌春秋凌大儒今日又来蹭饭,让他算得这第一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