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冰雪漫布是北极冰州万古不变的主体,四时皆具一地一景是青州的优势,无边沙漠是西州独有,那么将泽国之称送给南济州也算是恰如其分了。
济州之名,得自济乎江湖也。
身居济州的百姓们平日里出行都离不开渡水过河,甚至村镇之间鸡犬相闻,女儿外嫁邻村,却由于一水之隔而不得日夜亲近。
更不要说临江毗湖之所,大城盘踞,繁华热闹,无船相济的话更是难以接近半分。
济州水貌大盛由此可见一斑,堪称五州天下之最。
于济州西部有条大河,被当地人唤做齐水,此水由青州境内流出途经此地然后一路往南海而去,因此虽然水势平缓却浩大无垠,在济州境内可排前三。
齐水之畔有大城,单名一个齐字。
齐城坐拥齐水之便,水运码头自然十分兴盛,若同时赶上三两艘大船靠岸,人头攒动,摩肩接踵,才是一时之最,不负大城之名。
除此之外,歌楼妓馆,酒楼茶肆倚水而憩,更为齐城之状貌添了几分形胜之意。
水面上更有些雕楼画舫往来趁兴而游,吸引了不少豪门纨绔,异乡客商,江湖中人来此见识一番,不单单是因为于其上观览齐水风景尤为独特,更是由于画舫之上有酒菜助兴,有丝竹为伴,有美人在怀,与岸上的烟花之地相比起来无疑高雅,有情调的多,这才能够在“天变”十数年之后仍能够波澜再起,长久不衰。
画舫众多,有雅致至极,单凭一叶小舟临风而浴者,亦有高达数丈的巨船,恍如大鳌般驮负两层高阁,乘风破浪,好不潇洒。
醉仙舫便是其中巨船之一。
这醉仙舫的名字乍听之下像是一家酒楼饭馆,专门招待典雅之客,只不过将其开在了大船上而已。
实际上醉仙舫也的确以美酒佳肴而闻名于齐水河畔,“醉鹤游齐水,仙人临凡尘”,这醉仙舫的醉仙酿可是齐水一绝,再加上舫上厨子用水禽精心烹制的“醉鹤”,确实令人心仪的紧,文人雅客甚至手头阔绰的江湖中人未尝没有因为这原因从而对醉仙舫高看一眼。
但这还不是醉仙舫能在众多舫间脱颖而出的主要原因,醉仙舫上的美人才是名震齐水,远近无有不知,无有不晓。
五州美女榜上知名道姓的也不过才十人而已,其他美女不消说,毕竟都是外州人,平时根本难以见到一二,但其中排在顺位第三名的便是济州女子舒云,直到现在仍没有风声传出来究竟是济州哪方水土所养育,让济州的男子们一颗爱美之心无处安放。
而醉仙舫便成了他们退而求其次的地方,反正这里的姑娘们也是美的很,在够不着美女榜的时候,她们便成了一时的慰藉。
醉仙舫二层雅致的阁楼中传来弦声阵阵,配以铜炉中点燃的名贵沉香,烟雾缭绕之下又被穿过阁楼略带湿气的秋风将沁人香气带过众人鼻尖,随着四周的白纱飘动,此情此境令在座宾客惬意无比又微微动容,彼此相视一笑,看来这醉仙舫的确有些门道。
当然,令他们动容的不是弦声或者那被称作寸木寸金的沉香,毕竟他们人人出自高门大户,名门望族,听过的乐曲何止百种,见过的珍宝又岂是一小块沉香所能比拟?
“这一曲秋风吟果真招得齐水畔温润秋风杳杳而至,月媃小姐怕是比那青州的妺喜也丝毫不差啊!”
是了,令他们动容的是场间被其他到过醉仙舫的人推崇备至的,那位有着谪仙子美誉的月媃姑娘,不仅满腹才情,模样更是令人惊为天人,在他们看来仿佛究天下书文无以为表,只能叹一声造化之神秀何其妙哉!
“月媃姑娘竟然没能排进了五州美女榜,也不知那中州落神峰上的天象殿是如何做事的,竟将如此绝色视若无睹?”
一书生模样的名门子弟穿着一身的绫罗绸缎在已然消逝的琴声中兀自摇头晃脑,显然依旧沉浸在月媃的乐曲中无法自拔,因而才说出了那么一句算得上“大逆不道”的话。
此话一出,邻座的友人连忙小声提醒道:“谢公子慎言,天将殿如何行事尚还不是我等所能够评判的,小心祸从口出啊!”
友人一边说着一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在座的几位客人,生怕有人将这句话传了出去,万一传到了落神峰上那可就是自讨苦吃了。
姓谢的公子来自济州十大门阀之一,单字名坚。
在上古之时他们谢家虽然与那中州的孔家,青州的赵家有些差距,但也并不明显,那时候,他们几个家族联合起来的威势,连皇族都要顾忌几分,与他们结为姻亲更是常有之事,端的是一方强贵。
可惜如今时过境迁,别说威势什么的了,皇朝没了,连皇族都随着雨打风吹去,流落不知何处,何况他们这些不屑于学武修道却又受落神峰所制的“破落户”们,是以小心翼翼,生怕被心怀恶意之人听了去,如此谨慎一些总无大错不是?
谢坚听友人如此说法脸色微变,轻哼一声后却是不敢再多言语。
是了,谁愿意跟落神峰过不去呢?没有比那更找死的路子了。
在座其他人或许没听到两人的说话,或许听到了却各有打算,反正表面上没看出来丝毫怪异。
“嗡…”
一声轻响,众人的心神重又回到那位月媃姑娘的身上。
“芳华自有度,水露寒凝霜。想必五州美女榜的姐妹们俱是天上仙女一般的人物,月媃蒲柳之姿,确实不敢与之相比!”
朱唇轻启,侬侬软语,谪仙子月媃两三句话下来不仅没折了自己的面子,也未曾伤及落神峰天象殿之半分荣耀,言语中更是隐隐透出自己清丽不群的气质,堪称一石多鸟。
好个心思剔透的美人儿!
在场者纷纷点头,无不暗自称赞,或是交口相谈,有甚者起了心思,思忖将月媃领回家门的可能性,毕竟这位月媃姑娘尚是处子之身,清誉在外,想必费些周折让其在家里当个花瓶样的人物应该问题不大。
这已然是对月媃姑娘最大最好的待遇,无他,在座人中大都家世清贵,哪里容得一个风尘女子坏了名声,哪怕是月媃也不行,或者说在这等问题上,换成那五州美女榜上顺位第四的那位妺喜姑娘也不行。
“月…月媃姑娘,舫主让奴来询问是否现在用膳?”
随着来人虽然轻柔却畏畏缩缩的话语,众人不禁转头望去。
“嘶…”
谢坚公子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不光是他,就算是一些常客见了来人也默默将视线移到他处,难以直视。
无怪乎众人如此,实在是来人一身脏兮兮的麻布短裙,在已及秋的天气中却没加任何内衫,仍是一副济州人夏日的普遍服饰,赤裸着半截胳膊和一截小腿遍布着疤痕,无法为她增色半分。
至于那张脸就更不要提了,疮与血痂皆有,肤色如深潭老泥,配上一口糟牙,连头发都是油腻腻板结在一块,实在是让人没法子接受一个女子怎么可以丑成这个样子。
也不知道为何舫主非得让她来传话,莫非是看中了她的一双眸子还算喜人?
月媃姑娘以手轻轻遮在鼻翼前,莫须有的味道让她都暗自皱眉,却碍于颜面也只能冷冷回了一句:“当可用膳!”
两人一跪坐一躬身,一貌美一丑绝,此时并在一处端的是醒人耳目。
谢坚与友人做交头状,皱眉低声道:“这醉仙舫是何用意,也不怕客人们对此不满?”
要知道这可不是岸上那些青楼妓馆,哪怕长得再丑也会有糙汉贪图便宜享乐一番。这可是在醉仙舫,光是一楼平日接客的漂亮姐儿们都是才艺双绝,各有各的好,要不然为何齐城的人们及来往的游人客商往返不绝,常常乐不思自己身在何处。
何况是在这二层阁楼之上,醉仙舫头号花魁月媃姑娘待客之所,文人雅士,富商大贾,名门子弟尽皆有之,让这么号女子上来符实有些大败雅兴。
哪知友人闻言乐不可支,对一脸茫然的谢坚道:“说来这醉仙舫的主人也是个妙人,好像是前两年的时候他去过一趟青州,当时看见一乞丐扯住一位少女裙角乞讨,争力之下扯坏了布料,少女的肌肤露出了一块来。他瞬间眼就直了,大呼刺激,因而回来后在齐水畔的一户普通渔家买了这么个小女子回来,说是要与月媃姑娘配做一对,相得益彰。而且你可知这小女子姓名?就叫舒云,与五州美女榜上顺位第三的那位美女同名同姓,可惜这模样嘛,哈哈…”
谢坚这才恍然大悟,也不得不承认那渔家少女跟月媃在一起确实如同绿叶衬娇花,盲星拱明月,月媃姑娘更显得貌美无双。
难怪得了个谪仙子的雅号!
友人的声音并未多做掩饰,故而声音悠然传到了那两个美丑恍如天差地别的女子耳中,只不过月媃姑娘神色未变,那个名为舒云的脏丫头却将头埋进了怀里,飞也似的逃下楼去,赤着的脚板留下“咚咚”之声,又急又重,想必狼狈十分吧。
可惜在座的人丝毫没有在意,一个脏丫头而已,管她作甚。
膳食准备极快,片刻功夫便有仆人将佳肴美酒一一摆在众客面前的矮几之上,其中自然少不了醉仙舫的看家本事,醉鹤与醉仙酿。
月媃姑娘纤纤素手拈起白玉杯,敬道:“今日高朋满座,小女子何德何能享如此厚爱,请满饮此杯聊表心意!”
那谢坚早就端起了酒杯,闻言忙抢先道:“仙酿合该先敬谪仙子,请…”
“轰!”
有滔天水声传来,更有仙音浩荡传遍齐水:
“洛不易,吾乃天使瑶京,特来赐汝一死!”